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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目前我们正处于历史上的微妙时刻,能够把历史的滔滔洪流稍稍转向——只是一点点,不能太多,但足以消除人类历史上悲惨的两万九千年。

问:你准备怎么做?

答:保存人类知识。人类知识的总和远超过任何个人。当社会结构解体之际,科学随之破灭星散,个人所知不过凤毛麟角,没有用处,也得不到帮助。无意义的零碎知识无法承续,几代之内就会失传。但是,如果我们准备了一份所有知识的总集,就永远不会散失;未来的子孙能够据以重建,而毋须自己重行发现。一千年可以完成三万年的工作。

问:全部这些——

答:全部的计画,所有三万名工作人员,连同家眷,都是献身于“银河百科全书”的编辑。他们在有生之年无法完成,而我甚至看不到开始。但是在川陀灭亡之时,书会完成,并存放在每一个重要的图书馆中。

委员长的槌子一起一落。谢东离开证人席,平静地坐回尼克身边的座位。

他笑道:“喜欢这场秀吗?”

尼克道:“你混过去了。接下来会怎样?”

“他们会延期审讯,来和我私下协商。”

“你怎知道?”

谢东说:“老实讲,我不知道,得看委员长。我研究他好些年了。我试过分析他的所作所为,但你也知道把捉摸不定的个人因素加进心灵历史方程式有多冒险。不过希望还是有的。”



罗雅矜走近来,向尼克点点头,弯腰和谢东耳语。延期宣告声起,警卫将他们分开,尼克被带走。

第二天的审讯完全不同,谢东和杜尼克单独面对委员会。他们坐在长桌一侧,那是五位法官和两名被告之间的唯一阻隔。甚至还请他们抽雪茄——装在光彩夺目的烟盒,表面波光潋滟,像是有流不完的水;虽然指尖告诉他们说其实又干又硬,但两眼还是给骗过了。

谢东拿了一支;尼克谢绝了。

谢东道:“我的律师没来。”

一位委员回答道:“这不是审判。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讨论国家安全问题。”

陈令琪道:“听我说。”其它委员则坐回位置,洗耳恭听。刹时间委员长身周一片静默,以免错漏了金玉良言。

尼克屏住呼吸。陈令琪,瘦而结实,看起来比实际上老,乃是整个银河的真正主宰。顶着皇帝头衔的小家伙不过是他的傀儡;而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开口道:“谢博士,你扰乱了帝国的太平。目前生活在银河系各个星球上的兆亿居民,没有那个能活过一百年;我们何必为了三世纪之后的事情操心?”

“我自己活不过五年。谢东道:”然而出于一己强烈的关怀;就算是理想主义罢!也可以看做我本人对一种神秘概念的认同,就是所谓‘人性’。“

“我不想费神去了解神秘的东西。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理由不容许我,把三世纪后我不可能见到的、困窘无益的未来,连同你一齐抛开,而在今晚把你处决?”

“一周以前你这么做,还有十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活到年底;今天,机会只剩万分之一。”

杀机在不安的骚动中升起,尼克感到颈后发毛。陈令琪眼睑微合。

“怎么说?”

“川陀的灭亡,”谢东道:“任你尽一切努力也无法阻止;然而要加速却十分容易。这次审判中止的传闻会传遍整个银河。拯救灾祸的计画受挫,会使人民确信前途无望;很多人已经羡慕起祖父时代的生活了。他们会看到不断增加的政治暴乱和贸易停滞;及时行乐的心态弥漫整个银河。野心份子不会等待,亡命之徒不会畏缩;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加速世界的衰败。杀了我,川陀会在五十年内灭亡,而不是几个世纪;至于你,不会超过一年。”

陈说:“骗小孩的话。然而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他的手掌从一迭纸头上浮起,只留两根手指轻触最上一张。

“告诉我,”他说:“你唯一的活动,就是去编辑你所说的百科全书吗?”

“是的。”

“必须在川陀完成吗?”

“大人,川陀拥有帝国图书馆,以及川陀大学的学术资源。”

“假定让你到别的地方;比方说,一个不会让大都会的匆忙纷乱干扰学者思考的地方;你的人可以完全奉献自己、专心一意在工作上。——这不是更有帮助吗?”

“不多。也许。”

“这个地方已经决定了。你可以悠然工作,博士,带着你的十万人在身边。银河会知道你在和危机奋战;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在设法防止灭亡。”他笑了笑:“尽管很多事我不相信,但要我不相信灭亡也是很难的,所以我肯定会把实情完全告诉民众。同时,博士,你也不会给川陀找麻烦,或是搅扰了皇帝的安宁。

“另一条路是死。你和你的同路人,有多少就杀多少,我不管你先前的威胁。选择处决或流放;从现在开始,你有五分钟时间做决定。”

“你决定的星球是那一个,大人?”谢东道。

“它的名字,我相信叫做‘极星’。”陈漠然道。他用指尖转过桌面的纸张,使之面向谢东。“目前无人居住,但很适合移民,而且可以配合学者的需要改造。是有点与世隔绝━━”

谢东插嘴:“那是在银河边缘,大人。”

“正如我所说,有点与世隔绝,适合专心致志的需要。好了,你还有两分钟。”

谢东道:“我们需要时间来安排这类旅行;有两万个家庭牵涉其中。”

“会给你们时间。”

谢东想了一会儿,在面临死亡的最后一分钟,他说:“我接受流放。”

尼克心中一突。刚开始,逃过死劫的大喜充臆胸中;谁又不会呢。但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之余,又不免有些许遗憾——谢东被击败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安静地坐在计程车里,沿着蜿蜒数百里的隧道向大学呼啸而去。最后尼克先开口,他说:“你向委员长说的是实话吗?将你处死真的会加速败亡?”

谢东道:“我从不对心灵历史的研究结果说谎,即使像这回是对我有好处。陈令琪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是个高明的政治家,而政治家因其专业本质,必然对心灵历史的事实具有天赋直觉。”

“但结果你却必须接受流放?”尼克诧道。谢东没有回答。

当他们终于降落在大学的土地上时,尼克的四肢都自行其是,至少是不听使唤了;他几乎是给人挟出了计程车。

整个大学区光彩夺目;尼克几乎已经忘了太阳的存在。

大学区的建筑不像川陀其它地方是硬梆梆的铁灰色,或说得确切些,是银白色。此地的金属光泽更近于象牙色。

谢东道:“看样子是军人。”

“啊?”尼克把视线挪回无趣的地面,看到前方有一队步兵。

士兵在他面前停下,然后一位细声细气的队长由附近的门口冒出来。

他说:“谢博士?”

“对。”

“我们在等你。你和你的人从现在起接受军法管制。我奉命通知你,六个月内必须完成赴极星的准备。”

“六个月!”尼克正要发作,谢东的手指在他肘间轻碰了一下。

“我奉命协助你们。”队长重述一遍。

队长离开后,尼克转向谢东:“搞什么,六个月能做什么?这是慢性谋杀!”

“安静,安静。到我办公室去。”

办公室不大,但有完善的防谍措施来防止侦听。侦测光束既不会得到可疑的静默,也不会收到更可疑的干扰,只会收到由一大堆无聊词句和不同的嗓音声调任意编组而成的对话。

“啊,”谢东悠闲地说:“六个月够了。”

“我看不出来。”

“因为,我的孩子,像我们这样的计画之中,得让别人的作为顺应我们的需要。我不是告诉过你,陈令琪的性情脾气被我们仔细参详,远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人物吗?除非时机环境对我们选择的结局有利,我不会允许这次审判进行。”

“可是难道你能操纵——”

“——被流放到极星?有何不可?”他将手指放到桌上某一点,背后的墙壁移开了一小段。只有他的手能做到,因为只有他独一无二的指纹能启动下面的扫描器。

“里面有很多微影带,”谢东说:“拿写着字母T的那个。”

尼克拿了过来。谢东塞进放映机后,交给他一副观影镜。尼克调整过,看着影片在眼前播放。

他说:“可是这——”

谢东道:“什么事吓着你了?”

“你准备离开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半。当然,我们拿不准他会不会选上极星,不过希望是会;而根据这项假设,我们做——”

“可是为什么?谢博士,如果流放是你一手安排的,为什么?在川陀事情不是可以控制得更妥当吗?”

“呃,是有些原因。在极星工作,我们会得到帝国支持,而不致激起危害皇室安全的恐惧。”

尼克道:“但你激起那些恐惧,只是为了迫使他们将你放逐?我还是搞不懂。”

“也许两万个家庭不会志愿移居到银河的尽头。”

“但是何必强迫他们去?”尼克稍停:“我不能知道吗?”

谢东道:“还不到时候。目前你只要知道,一个科学收容所将在极星建立。而另一个会建立在银河的另一端,我们姑且这么说,”他笑笑:“在‘星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