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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先看“真”与“善”。人们只有把握客观规律,才能运用客观规律。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最大的不同,在于人类拥有了科学技术,从而把握了自然规律,释放大自然拥有的力量为人类服务。一如阿西莫夫在《基地三部曲》中所言:“科学这门“宗教”的特点就是灵验。”

再看“美”与“善”。美的东西往往就是对人有用的东西。为文人墨客所歌颂的大自然,可以有花鸟鱼虫、山水草原,但绝不包括洪水猛兽在内。为人们欣赏的心理和行为,可以有智慧、勇敢、技能、幽默等多种,也绝不会包括奸盗邪淫、坑蒙拐骗在内。当今社会虽然有“病态美”的概念,但那只是文人小圈子里的一种特殊感受。社会大众仍然以客观上有利于社会,有利于他人的行为为美。现实生活中,工艺美术和产品设计都可以看作美与善直接交流的领域。

唯独“真”与“美”之间,长期缺乏沟通的渠道,使“真”、“善”、“美”三者之间形成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







从心理学角度,科学和艺术分别植根于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分别表达理性和情感两方面内容。从写作原理角度看,科学的产物最终是论说文,是科学专著、论文、实验报告,并不强调美。许多科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学术著作枯燥乏味、不忍卒读,但无妨它们的学术地位。而艺术的产物则更强调抒情、意境。从受众接受过程的角度看,学习科学靠的是逻辑思维。接受艺术作品则要靠感受、领悟。

所以,科学和艺术,两者从形成到接受的全过程,都完全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从精神产品上看,科学产物有一个基本要求,就是可验证性。由于具备可验证性,科学知识也就具备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性质。也就是说,科学传播以其共性为基础。不管你是否喜欢牛顿、爱因斯坦、霍金、李四光、袁隆平这些人本身,他们的研究成果得到了验证,你就必须接受。美国和伊朗、朝鲜的武器专家尽管政治立场不同,但他们都必须依靠同样的技术原理来工作。

文艺则恰恰相反。文艺作品并不存在验证的问题。文艺作品完全不可重复,也不许重复,越具有个性的东西流传得越广。相反,模式化、套路化的文艺作品虽然永远都会大量存在,但它们得到的总是负面评价,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

也正因为极端强调个性,所以即使是伟大的艺术经典,个别读者如果不喜欢,完全可以不接受它。接受一部作品,完全不在于其是否“正确”,而在于它的趣味与个性。

在现实生活中,科学家和艺术家更仿佛两极,生活在两个圈子里。不仅彼此缺乏沟通,甚至因为从不同的视角看世界,彼此多有嫌恶、攻讦。科学家认为艺术家情感丰富而理性衰弱。认为他们对世界的本相毫无认识,只是在作品中表达空虚的自我。在科学家组成的圈子里,不少科学工作者都认为,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去搞艺术。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至今仍是通行的价值观。

而艺术家们认为科学家人格欠缺,生活方式机械化,情感淡漠。从斯威夫特开始,和现代科学伴生在一个时代的艺术家里,不少人都曾撰文怦击科学。十九世纪欧洲的浪漫主义文学家们更是明确地认为,艺术活动的心理基础不是理性,甚至由此而走上反理性的道路。所有这些对科学的批判中固然包含着某种真知灼见,但更有许多这类文字都是在完全不了解科学的情况下的随意发泄。

对于中国文化界来说,还有自己的特殊性:近代科学是从西方引进的。于是,科学与人文的冲突,被包裹上“中西文化差异”的外衣而大行其道。

上面这些批判,还不是最可怕的。某些文人甚至认为,对于当今世界普遍物化、异化的现象,科学是一个重要的罪魁祸首。科学不仅不是进步动力,根本就是一种值得怀疑的社会现象。

科学与人文的这种分野,更深刻地表现在人们的职业选择中。在大陆高中进行文理分科时,常常是那些学习成绩差的,觉得理科学习困难的学生选择文科。这已经是不成文的法则了。从教师、家长,直到同学群体,文科价值弱于理科的观念根深蒂固。既然有“原罪”,也可以发明一个“原自卑”的概念。当年选择文科而没有选择理科,这个“原自卑”几乎相伴着许多文艺工作者一生,时时影响着他对科学与艺术之间关系的看法。

作家作为一个审美的主体,始终是带着强烈爱憎态度去感受世界、体验生活,这是作家大异于科学家(认识主体)的地方。《文学理论要略》童庆炳主编,107页。文学家和科学家的根本差别可见一斑。

正因为这种方方面面的隔绝。当人文学者谈论美的问题时,经常有意无意地忽视科学技术。

王朝闻在《美学概论》里,曾经谈到了“真”与“美”的关系:“真作为客观世界的规律性和作为科学认识的对象,它自身无所谓美丑。只有当客观规律不仅为人所认识,而且被运用于人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它的感性具体的存在形式成为人的能动创造的活动所必须掌握的东西,并成为对这种活动的肯定的时候,真才具有了美的意义。”(王朝闻主编《美学概论》33页)细细品味这段话,作者其实是认为,“真”要通过“善”才能达到美,“真”仍然不是“美”的直接对象。

看到上面那个不等边三角形,有的读者自然会想到,如果“真”“善”“美”能够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世界该是多么均衡呀。在宗教里,象上帝这样的惟一神就是至真至善至美的统一体。人虽然达不到这个境界,但多少靠近一下也是好的。

而这正是科幻文学的重要使命之一。因为“真”的极致和代表就是科学。能够从科学中挖掘出美,再形之于艺术。这绝不是对科学之真的简单模仿,而是再造。科幻文学作为科学和艺术的混血儿,其“基因”正植根于这两个领域形而上的基础上。而不仅仅是表面的内容或形式。

第四卷:科幻的艺术规律  上卷第一章  美学贡献(1-2)

其实,科学和艺术天生存在着许多共同性。首先,它们都追求自由创造的精神,蔑视权威和经典。只能复述已有科学理论的科学工作者不是好科学家,只能复述经典作品的艺术工作者也不是好艺术家。在一些专制体制上,科学家和艺术家往往都是最受打击的阶层。

其次,现代艺术本身就是受到科学广泛熏陶的艺术。美术音乐这些领域早就与光学、解剖学、声学、数学原理结合。而影视艺术完全产生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小说虽然仍旧可以用一只笔,几张纸写出,但作者和读者的心理结构,早已完全被现代科学所改变。关于这个问题,刘为民在《科学与现代中国文学》一书中已经作了大量探讨。

再次,科学理论和科学所描述的客观事实中中包含着大量审美对象。这些对象进入艺术领域,可以扩展艺术的表现范围。这正是下面几节要讨论的问题。

在当今社会,科学与艺术之间仍然隔着鸿沟。特别是文学,由于对科学技术的依赖最少,所以仍旧可以保持田园牧歌式的风格。不能说当代文学是反科学的。科学在今天地位之牢固,已经无人可“反”。但至少可以说,当代文学对科学是冷漠的。

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古代美学思想重视顺应自然,返仆归真。表面上似乎已经是将“美”与“真”统一起来。不过,这种美学观点是将“美”与“真”统一在作者内心的和谐上。对于根本不了解自然规律的人来说,大谈“顺应自然”、“敬畏自然”是很可笑的。我们这里讨论的美与真的统一,是先完成与客观事物分离、静观的“真”,再完成投入其中的“美”的体验。

实际上,真与美,科学与艺术的关系,绝非只有单纯的理论价值。评论家雷达在谈到主流文学小说问题时,曾经有一段非常深入的文字:我曾提过小说诗意的失落问题。这当然不是个简单的技术问题,很多读者抱怨当今的小说不好看了,再也没有让人沉醉、流连、荡气回肠、潸然泪下的感染力量了,他们其实并不完全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呢?因为物质的巨大进步在纵以文明的同时带来了另一种深刻危机,那就是上帝死了,人分裂了,心破碎了,那就是农业文明的均衡和诗意被打破了,掀翻了。《思潮与文体》15页,雷达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问题是找到了,解决方法呢?是重新找回农业社会的“均衡和诗意”?还是从新的基础上,建筑新的诗意?笔者认为,这就是科幻文艺对于整个文艺发展前进所承担的重大责任与深远使命。仅仅因为引入了科学这道洪水,它便是一种能够促成文艺世界发生巨变的推动力量。

科幻文艺对美学的最大贡献,同时也是“真”与“美”的最根本的结合,在于将科学本身变成审美的对象。而这即使对于科幻文学而言,也是一个尖端的、复杂的、很少有人触及的课题。

在中国科普作协科幻研究会会刊《星云》的第二十七期上,刊登了刘慈欣的一篇文章。在这篇名为《混沌中的科幻》的文章中,刘慈欣论述了科幻文学的立身之本,它的充分条件,它完全不同于其它文学样式的“基因”,那就是表现存在于科学技术中的美。“世界各个民族都用自己最大胆最绚丽的幻想来构筑自己的创世神话,但没有一个民族的创世神话如现代宇宙学的大爆炸理论那样壮丽,那样震憾人心;生命进化漫长的故事,其曲折和浪漫,也是上帝和女娲造人的故事所无法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