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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在十九世纪那些科幻先驱者笔下,就已经有了对这一隐含伦理的批评。科幻小说的开山之作,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便塑造了一个刻苦钻研生命奥秘,但完全不计后果的科学家。由于作者是在基督教语境下创作的这部小说,所以,我们能够看到许多涉及教义的文字。但如果不管这些特定的文化背景,而从最普遍的人性出发判断的话,那么,弗兰肯斯坦的问题在于他随意塑造出一个生命,但完全不考虑其生活前途。就象一个青年随意养下私生子,却不负责其生活一样。这种不负责任导致那位被制造出来的巨人心灵扭曲,与创造者为敌,进而与人类为敌。可以这样认为,弗兰肯斯坦进行的这项研究,从纯科学的角度看不出任何问题,并且是成功的,但它逾越了一般的社会道德。反观前不久雷尔教派制造的克隆人事件,美国法庭考虑的第一件事便是,假如真有这么一个克隆婴儿,仅仅作为实验成果而诞生的话,他应该置身于法律的保护之下。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哪怕它只是产生于实验室中。

稍晚时候,斯蒂文森在《杰基尔博士与海德先生》(又译《化身博士》)里,也讲述了一个随意科研的不良后果。医学博士杰基尔发明了一种药物,可以将人性中的善恶两面截然分开。他在自己身上实验这种药物,于是性格分裂,一段时间会变成凶恶的海德先生,一段时间又变成文明的杰基尔本人。而且产生了药物依赖,不得不经常服药维持这种变化。最后,他在处于“杰基尔”人格控制下时服药自尽。由于在这部作品里,杰基尔随意实验的受害者只是他本人,所以读者多少能够对主人公给予一定的同情。

一代科幻宗师凡尔纳并没有专门撰写过反科学主题的作品,但出于他对科学事业的深入了解,也会在一些作品里透露出自己的担忧。在《大炮俱乐部》这部作品的开头部分,凡尔纳以反讽的笔调,开列大批数据,描述火炮技术的发展史。在这些未必属实的数据里,炸死的士兵和马匹的数量成为衡量技术进步的唯一标准。凡尔纳的后期作品《征服者罗比尔》是对航空技术进步的歌颂。作为小说里不重要的旁枝,作者虚构了“世界上第一次空袭”、“世界上第一次空战”。虽然在这些情节里,拥有先进技术的是正义一方,但作者还是在言语间表露了自己的担心。并且,在这部作品的续集《世界主宰》里,罗比尔终因拥有超级技术而自我膨胀,开始与人类为敌。

和上面这些描写科学研究不良后果的作品不同,《伦敦的毁灭》直接描写了过度工业化所导致的灾难,可以说是警示环境问题的早期代表作。在这篇写于一八九二年的科幻小说里,作者罗伯特巴尔以伦敦为背景,虚构了一场由持续大雾引发的巨灾,死亡者达数百万众。而其所解释的灾难原因,和现实中完全一致。当然,这是一篇在科学乐观主义占主流的时代里写下的小说,所以,作者用了倒述的方式,由一名生活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老人回忆那场灾难。而在老人生活的年代里,青少年完全看不到伦敦的雾,只能从历史记录中找到它的踪影。不过,现实比作者的虚构整整晚半个世纪:伦敦烟雾事件发生于1952年,1956年英国通过了净化空气的法案。而又过了几十年,伦敦才彻底告别了环境污染。

科幻宗师威尔斯在《首批来到月球的人》当中,也表达了某种反科学的思想。他笔下的月球人社会,拥有远比地球人类发达的科学技术。月球人在幼年时,都经受过鉴别,以确定它们适合什么样的工作。然后便被分门别类的训练和改造。“每个公民都知道自己的地位。他生下来就是那个地位,他所受的精心训练和教育与他接受的外科手术,使他最后完全适合他的地位,因而他既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想法,也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器官。”  《威尔斯科幻经典——摩诺博士岛》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316页。这部著作发表于1904年,比最早的反乌托邦小说《大机器停止转动》更早。威尔斯当时的文学地位,足以使这部作品影响到那些反乌托邦作家的创作。

在《摩诺博士岛》中,威尔斯更对“科学无禁区”的信条表示了怀疑。这是科幻史上以对科学表示怀疑为主题创作的早期作品。小说里的摩诺博士是一个狂热的生物学家,因为对动物作活体解剖,引起社会公愤,被逐出文明社会。他和助手蒙哥马利隐居在一个荒岛上继续自己的研究,并且成功地把动物改造成有些许智慧的“兽人”。在这个过程中,兽人们承受着无法言传的巨大痛苦。作者通过遇难者普拉迪克之口,遣责了摩诺博士:如果摩诺哪怕有一点明智的目的,我也至少会对他稍表同情的。对于痛苦,我并不是那么神经质的。如果他的动机哪怕是来自于憎恨,我也会稍稍宽恕谅解他的。可是他竟然是那样不负责任,那么十足地草率粗鲁、漫不经心。他的好奇心,他的疯狂的,漫无目标的研究,驱使着他做出这些事情来。威尔斯《摩诺博士岛》广西师范出版社出版,101页

第六卷:科幻与科学  第六章:沉重的科幻主题——反科学思潮(3)

第三节:反乌托邦名作

上面这些作品,均创作于科学技术的上升时代,是在乐观主义底色下渗透的一点点警示。它们往往是“小叙事”,只涉及个人、局部、个别灾难,描绘的是整体正确的科学事业进步中出现的一点点小偏差。到了二十世纪,这份乐观被许多科幻作家抛在脑后,反科学思潮在科幻小说中得到了直接和充分的体现。在二十世纪前半叶,反乌托邦小说是这一倾向的集中代表。

“面对威尔斯对进步的信仰,特别是他后期小说中大力宣传的乌托邦理想社会主义,文学派则针锋相对地提出反乌托邦。最近文章中一直称之为‘反面乌托邦’,此语即希腊语‘病的’、‘坏的’意思。这些文章认为科技的进步非但没有给社会带来好处,反而每况愈下,更不要说完美了……”詹姆斯冈恩《科幻之路》二卷,20页,福建少儿出版社出版。

反乌托邦的先驱,是英国作家福斯特创作的一个短篇《大机器停止运转》。1909年发表于《牛津和剑桥评论》秋季号上。小说将背景放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年代。那时,地面上已经无法生存,人类只能戴着防毒面具才能上来。在原子能还没有被发现的年代里,福斯特设想不出什么样的巨祸能够给地面带来这样的破坏,干脆便隐去原因不表。完全生活在地下的人们由一个无所不包的机器系统结成一体,没有国家、民族之别。这个背景设置,意味着作者要描写一种全人类共同面对的处境,而非只是某国某族的“私事”。人们住在完全一样的个人房间里,“北京和希伯来一样”。在大机器的饲候下,人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通过类似电视电话的装置随意和千万里之外的人打交道,一个人可以认识几千人,但从不面对面交往。生下的孩子都交有机器哺养,亲情淡漠。一本大机器的使用说明书象圣经般摆在每个人的家中。

小说主人公是一位叫凡许蒂的中年妇女。她的儿子库诺已经成年,生活在另外一个大陆上。两人经常几个月不直接见一面。有一次,库诺通过通讯设备,一定要求直接面见母亲。他告诉母亲,自己曾经上过地面,看到那里有人生活在原始环境里,并且感受到了不依赖机器的自然体验。凡许蒂闻言,斥责孩子大逆不道,只有以大机器为依归才能有文明幸福的生活。几个月后,大机器慢慢停止转动,已经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人类无计可施,走向灭亡。

福斯特是标准的文人,对科学技术并不在行。小说里的技术描写只有轮廓缺乏细节。不过这并不重要,“大机器”只是作为科学技术的隐喻出现在小说里。作者生动地描写了人类对机器的依赖。这种依赖已经形成了宗教般的狂热:“他们竭力陈述:‘机器供我们吃、供我们穿、供我们住、通过机器我们得以互相通话、互相见面,有了机器,我们才得以生存,机器是思想的朋友,怀疑的敌人。机器是万能的,永久的,神圣的。’不久,这一训谕就被印在书的扉面,在随后的版本中,这一仪式变成了复杂的赞美和祈求的形式。人们小心地避免提到‘崇拜’这一字眼,从理论上讲,机器仍然是人的创造物和工具,但事实上,除了少数倒行逆施的人,所有人都把它当作神一样来崇拜……”(同上,49页)

除了这种反讽的形式,作者还通过代表人性挣扎的库诺之口,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正在死去的是我们,这儿唯一真正活着的是机器。人创造了机器来按照我们的意愿办事。但现在我们办不到了,它已经剥夺了我们的空间感觉和触摸感觉,它混淆了每一个人的亲属关系,它使亲情淡漠到仅剩肉欲,它使人们头脑空白,四肢无力。现在它又使我们对它顶礼膜拜。(同上,43页)

与后世反科学思潮代表人物的论述相比,这些观点可能不算深入或者新奇。但考虑到它产生于二十世纪之初,我们仍然要钦佩作者的远见。

反乌托邦作家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认为科学技术导致了个性、多样性、丰富性的抹杀。这或许是把科学进步与工业化大生产必然结合起来的原因吧。在《美丽的新世界》里,赫胥黎就将两者直接结合在一起,让小说里的人类干脆使用“福特纪元”,将流水线生产的发明人视为新的耶稣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