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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的睫毛细长浓密,孙望欢倒是头一回注意到这点。

“你饿的话,自己先吃。”在奇怪的停顿之后,宗政明这么说道,随即越过她,走向自己的房。

她混乱地站立在原处没出声,半晌,不禁举起手摸住自己的嘴。

待发现自己羞耻的举动,她满面热红,愤恼地小声道:

“谁教他一副……教人误会……的样子……”

他一定不知道惹得她多么心慌意乱吧。可恶的笨猪。

※※※

她又来到这个地方。

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每一次,走上这座必经之桥,她都会有种曾经来过的熟悉感,只是在喝汤过桥之后,就全部都忘了。直到下一回又看到这曲桥,她才会再度想起自己确实是来过的。

牛头马面,阎罗王,判官,婆婆,她都识得。每回一到此地,她就自然地明白他们的存在了。

可是,桥的那一头,还有某个谁吧。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在轮回投胎之前,还有谁正在那里等她的感觉。

缓缓地行至桥中间,她接过婆婆的汤饮下,继续往前走。

每跨出一步,脑海中的生前回忆就减少一块,之前种种的伤心、哭泣、怨恨,甚至喜乐,全部都消失了。是婆婆那碗汤的关系。

她偷偷地含一口在嘴里,没有全部吞下。如果整碗都给喝进肚子里,在到达桥尾之前,就会失去最后的意识,什么都看不到也记不得了。

她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是不是有谁在桥尾等著她。

含著那口汤,她就要走完曲桥,脚底忽然轻飘起来,穿越重重浓雾,一个穿著黑袍的人形出现在她面前。

真的有啊!她一吓,怕被对方发现自己保有清醒,赶紧闭上眼。

牵引逐渐减弱,她停了住。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凉凉的,就在她脸前,拂过她的鬓边。

那黑袍人开始在碰她,摸著她的脸、她的手,还有她的身体。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存在很多腐烂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不会痛了,但是她可以感到冷冰冰的手指就好像是在抚平那些创伤一般,轻巧地触摸著。

好舒服啊。

生前的记忆,因为喝汤而丢弃了,冰凉的手,又如此温柔地让她变成干净的灵魂,无论下一世是好是坏,她已经拥有新生重来的机会。

她不禁细声道:

“谢谢你。”

随即,她安心地吞下嘴里含著的那一口汤。并且告诉自己,下一回再来的时候,她也要想起这个黑袍人,不会就这样忘却。

“……咦?”

左耳一热,孙望欢匆地由睡梦中睁开眼睛。

一旁,冷白的脸孔,没有预料的伫立在床缘。她愣了愣,方才清醒过来。

“你……半夜站在我房里做什么?”她失声脱口问。如果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被吓去半条命吧。

“我听见你在说话。”宗政明平冷地道。

说……说话?抚著额撑身坐起,案头的油灯尚在燃烧,将她的影子拖得好长,贴映在墙上,随著火光摇晃不定。房里除了她和宗政明,再没有其他人。

上一刻明明还在她面前的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好像,作了一个相当真实的梦。

梦里的遭遇,仿佛是她曾经亲身经历一般。

不觉摸上自己左耳,并无任何异状。全部……都是梦吗?

“我说了什么?是下是说了‘谢谢你’?”她好奇地抬头问。

仅是瞬间,他深不见底的瞳仁像是会将她吸进去似的,那样认真地睇住她。

她有些茫然。他的眼,好黑好黑,毫无边际,令她想起梦里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你记得?”

他的注视,让她迷糊了。

“记得什么?”

宗政明没有回答,只是看著她。她的颊边黏著湿发,他抬起手,轻轻地替她拨开。

优雅美丽的长指,有著冰凉的体温。

心里,浮现出某个似曾相识的部份。她不明所以地望住他冷冷的容颜,突然发现彼此太过亲昵,教她眼睫轻颤,忍不住心悸了。

“已经过了子时,是七月初一了。”他垂首低沉说道,轮廓在摇晃的灯火之中,显得稍稍暗了。

“初一……啊,你这么晚没睡,是在处理当铺事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总是忙碌的时候……见他没说话,她微怔,又问:“还是说,你……你又在我房前守门了?”

“你的灯没熄。”

“我只是忘了吹灭,我不是要你别这么做了吗?你根本下必……”几番欲言又止,她忍不住骂道:“你真是笨。”

“小姐,我要和你一起睡。”他极其突兀地开口。

她原以为自己听错,呆了下,跟著傻楞地望住他。那张冷白的脸容,从未有过说笑的表情,当然现在也是板著面孔,然后就这样——

“等、等一下……”看到他当真爬上自己的床铺,孙望欢错愕万分,只能拼命地往内缩去。“你……你……”因为太震惊,话都说不出来。

宗政明面朝外,没盖被,直接和衣躺在床上,留了里面足够的位置给她。

她只能瞪著他的背影,又急又羞。

他们不是头一回共同生活了,也在这里住上三个月有余,虽然她不是在乎小节的人,但——同床共枕,毕竟是不同的。

他是何时学到这种霸占闺女床铺的无赖行为?倘若他浪荡轻浮,两人朝夕相处,不用特别等到这一天,更别说他压根儿不是那种性格的人。那么,为什么要忽然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宗政?”她抱著棉被,不知如何是好。“你、你真的要睡这儿?宗……宗政?”

又再唤。

他动也没动。她气得都想流泪了,真希望自己狠心一点|Qī|shu|ωang|,能像小时候那样,打他揍他,或者一脚把他踢翻。

可是……可是……拳头握得死紧,终究只能敲在床板上。

这个样子,她要怎么办?

不禁看一眼窗外的夜色,离天亮似乎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辰。咬咬唇,她干脆要下床,今晚打算去他房里睡。

不料,裸足尚未碰地,就给他一把抓住膀臂。

她一时不稳,又跌回原位。

“留下来。”他很快地启唇说道,没有放手。

她好惊奇,仅能讶异地瞅著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抗。

“你是怎么了……”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很容易便可以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汗意,不觉垂首,袖上已经濡湿一块印子。

虽然流汗,可是他的手又是这么地寒冷……

蓦地想起一年前他昏睡不起的那场怪病,她慌忙接近他细看情况,紧张道:

“你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

“那你怎么……”这么不对劲?她明显焦虑起来。

他看著窗外的黑夜,沉缓说:

“今天是七月初一,门会打开。”地底的他们,全部都会出来。

如果能不被找到,就好。

“你别走,留在这里。”他合上双眼,手抓著她没放。

她脸一红,没想要挣开,倒是很担心他若是真的生病,半夜没人知道那可不行。这下子,只能陪著他了……

感觉他的脉搏贴著自己的手臂,她稍微安心。

移动视线,孙望欢睇向房门,喃喃道:

“明明就是关著的,哪里有开呢?”

第九章

最近,老是感觉心里不踏实,是因为天气又变热了吗?

“你什么时候和哥哥成亲了?”

孙望欢坐在厅里,闻声收回放在修长背影上的视线,睁大眼睛瞅住捱著自己的少年。

少年已不是僮仆装扮,一身青衫,样式乍看简单不特别,实际衣料却相当不错。

那少年,也就是宗政晓,被她这样一瞪,突然间想到什么受创往事,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我……我是刚刚买糖葫芦的时候听附近大婶说的嘛,她们还尊称你为师傅呢,说你的夫婿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察觉她的手伸过来,他忙道:“哇!好嘛好嘛,我不问了,你不要捏我啦。”双手捧著脸呼叫。

孙望欢往屋子里偷瞥一眼,宗政明跟当铺伙计正交谈著。她很快地转回头,压低声对宗政晓道:

“你别多嘴,尤其……尤其是别对他胡说!”羞恼地咬牙,顾不得大欺小的难看,她再威胁:“否则,我也要把你的事情说出来。”

“我的事?”宗政晓一愣,摸著下巴装老成。“身世的事,大家都明白啦。”明白他是没良心的宗政老头多年前在外的私生子。

和宗政明不同,他是宗政家真正的血亲。当初一开始知道自己身世,他气得独自上京想找这不负责任的爹亲算帐,本来打听好宗政家没有后人,谁知道居然多出一个叫作宗政明的家伙。他心想人家明明就有儿子了,哪还会理睬自己?不料之后却得知原来那个儿子只是个收养的义子。

虽然混帐宗政老头是死是活不干他事,但是、但是……宗政家财大业大,有不少坏人觊觎吧!

所以他才进宗政家当僮仆,跟在宗政明身边,偷看他会不会做坏事。

“哎呀,我连‘觊觎’两个字都会用了呢……”宗政晓自言自语著。

纸包不住火,自从身世被揭穿,他好像就理所当然地该要学习礼仪、念书写字,烦都烦死人了。若非宗政老头也将他娘亲接回京城过好日子,他才不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