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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花厅里的人身材魁梧,一身青灰的长袍,浓眉高鼻厚唇,黑白分明的双眸正瞅着我。我垂下眼帘,心里暗叹,原来年羹尧竟是这般刚毅模样,少了几分俊俏多了几分硬朗。只听他声音洪亮的说道:“奴才见过八阿哥。”

        胤襈手一抬道:“免礼。”

        他起身,复又瞧着我,说道:“玉儿,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让哥哥瞧瞧。”他声如洪钟,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有些犹豫,他对我来说还是个生人。抬眼望着胤襈,他微笑点头,我才走过去。年羹尧的眼里闪过几分讶异,有些不满的说道:“难不成连亲哥也不认识了。”

        我对他微一福身,柔柔说道:“玉儿见过哥哥。”

        他扶起我,把我上下打量了足足有三圈才说道:“嗯,彬彬有礼的像是个大家闺秀,就是比以前瘦了些。”

        我没有接话,胤襈说道:“玉儿最近是受累了。”说罢深深瞧了我一眼,接着问道:“不知年将军此次来杭州所谓何事?”

        “回八阿哥,奴才此来有两件事,一是奉四阿哥之命……”

        听到“四阿哥”我的心漏跳了一下。

        “一是奉四阿哥之命告知李大人,李姑娘在京一切安好,现安置在雍亲王府。”

        李犹龙的老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不停重复着“多谢四阿哥垂爱……”。我的心里却是一阵难受。这么快?自嘲的笑,既悔又恨,既痛又恋,各种情绪交加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无奈及浓浓的苦涩。

        年羹尧望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二来是接舍妹回京,我一直公务缠身,与小妹一别就是几年,现在接她回京,也省了她给八阿哥添麻烦。”

        回京?我触电般立刻抬头,正对上胤襈的眸子。一个月前我疯了般想回去,此刻却怎么也不想回去。胤襈的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又听年羹尧说道:“在下与舍妹久别重逢,不知八阿哥可否容我们先行失陪?”

        胤襈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略一沉吟,道:“你们去吧。”

        花园里,假山旁。

        年羹尧走在前面,我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他忽然停身,我来不及收住脚步,差点撞到他身上。他微微一笑,用粗糙的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一声叹息传进我的耳间,他浓眉稍皱,“你的事我都听你姐姐说了。你要明白,我们是平凡人家,无权无势,跟皇子较劲只能是自讨苦吃。”

        我不语。

        他又说道:“你回房收拾一下,明日速速随我回京。你也几年没回家了,回家住些日子,我们兄妹也好叙叙。”

        回家?我已被胤禛逐出王府了?想开口问,又怕承受不了事实的残酷,终还是选择了懦弱的逃避。

        “玉儿,你在听吗?”他用那黝黑的大掌握住我单薄的双肩,有些微的疼。

        我赶紧回神,“玉儿在听。胤……八阿哥回京吗?”

        “他大概得迟些日子回去。怎么?你想留下?”

        “我……不知道。”

        又是一声叹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明哲保身尚且不易,你千万莫搅进这浑水,还是随我回府吧。”

        对我来说,无论回京还是留在杭州都让我如坐针毡,既是如此又何必逆了他的意?

        我回房收拾好行李,几件衣服还是临走前胤禛亲自为我订做的,往事历历在目,却终已是前尘往事,如云如烟,缥缈无踪。迟疑了好久直到傍晚我才鼓起勇气去了胤襈房里。他一个人站在窗前,夕阳的余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背景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几分孤寂。

        “你来了。”他回头望着我。

        “嗯。”

        “有话要对我说?”

        他还是一贯的温柔,我却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说出来。我这是怎么了?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你要回京了,”他肯定的说道,边说边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用手轻揉着太阳穴,“回去吧,好过在这里心神不宁的度日如年。”

        “胤襈……”

        他冲我招了招手,我过去坐下。他的手抚上的眉,轻柔地说道:“这小小的身子怎么会承载着这么沉重的哀愁。”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像一吨大石狠狠砸进我的心里。泪,不受控制的争着滚落。他把我拥进怀里,温暖的气息立刻遍布我的全身。

        “别哭,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后回京找你。”

        这话,像是一个许诺,一个约定,给了我一份等待,心,却更加地慌乱了。

        从他怀中抬起头,鼻音浓重的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握住我的手,认真的说道:“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玉儿,答应我,别让我担心。嗯?”

        我点头。我不想让任何人为我担心。

        一整晚我都没有睡好,天蒙蒙亮我就起身了。马车已在门口等着。就像当初我离京时一样。年羹尧已英姿飒爽的坐在马背上。我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留恋的看了一眼,其实这里真的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李犹龙带着几个人恭敬的站在门口,年羹尧问道:“玉儿,好了吗?我们要启程了。”

        “哥,等等。”我连忙喊住他。

        一个小厮跑过来,“年姑娘,爷给您的信。”是胤襈的笔迹。


        “哥,可以走了。”我对年羹尧说道。原来,我一直在等的,唯一留恋的,是他。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我坐回车里,感受着车子缓慢的移动。缓缓打开信纸,几行清秀的字迹印入眼帘。“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黄昏只对梨花。”我默念道。唉。

        车轮辗过的还是来时路,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当初胤禛带我骑马时留下的欢声笑语似还荡漾在林间,如今却已是人隔千里,心在天涯。

        也不知颠簸了多少时日终于到了京城。站在年府朱红色的大门前,这就是我的家,虽然对我而言它是如此陌生。见我愣在原地,年羹尧牵了我的手走进家门。年府不同于雍亲王府的冷清,到处是一片绿意盎然,百花从生,生机勃勃。年羹尧带我走进一间布置精致的房间,说道:“这是你的房间,还满意吧,我让我重新布置的。”

        地上铺着柔软的鹅黄色长毛毯,墙上挂满了风景画,床上摞着厚厚湖蓝色绸缎面的棉被,一袭大红的床幔铺天盖地的扯下。房间明亮,大大的窗户外是回廊,放眼望去入目所及又是一幅风景画。鲜花与绿叶交叠,假山与流水映衬,亭台轩榭,错落有致。

        好的景致让我心情大好,跑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让我深深的陷了下去,绸缎细腻的触感让我一再留恋。我笑言道:“只怕玉儿以后天天要睡天日上三竿了。”

        年羹尧朗声大笑,“随你睡到何时都行。我的妹子一向都是个懒虫。”

        “你取笑我!”冲过去捶打他,他轻易地捉住我的双手,“我可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岂能让你这小小的女子制服!”

        我们正在嘻笑着,下人来报,胤禛来了!我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哥,我不想见他。”我哀求地看着他。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

        年羹尧犹豫着,“也许四爷此番前来醉翁之意正是你。”

        我摇晃着他的胳膊,“哥,我不想见他,你帮我打发他。”我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年羹尧是宠爱年玉兰的,虽然明知不妥,却还是答应了我。

        我一个人呆在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来回踱步。已时近中午,哥哥也没再过来。墙角摆着一架古琴,我不擅音律,哥怎会摆这样一件实物在我房里。我走过去仔细端详着,赫然在琴身上发现了一个“禛”字!是他送来的,我差点忘了他精通琴艺。生日时他把我拥在怀里抚琴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用力甩甩头,不想再想起这些让人伤心的往事。

        “怎么?不喜欢这架琴?”熟悉至极的清冷声音在身后响起,曾经让我思念断肠,如今却又让我痛入骨髓!

        我缓缓站起身却不敢回头。直到那抹影子不断靠近我,直至将我包围,我才不得不回过身。我低垂着头,只看得到他的鞋尖。他用那瘦削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当他的手触及我的一刹那,我颤抖了一下。他强迫我和他对视,那深邃的眸子像要把我吸进去一样。令我魂牵梦萦的人此刻就在我面前,我却不能再拥有。泪水差点就要溢出眼眶,我努力克制着。他用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腰身,紧紧的,容不得我挣脱。他的脸越靠越近,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在他的唇即将碰触到我的瞬间,我慌乱地喊了声“四爷”,他一愣,动作有片刻的停滞,然后便放开了我。我退开了两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狠了狠心,用力拔掉了手上的玉斑指,递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却未伸手接。我把它塞进他手里,却被他反握住手。

        “玉儿,我们一定要这样吗?”他的声音不再冷淡,饱含了难以名状的感情。

        “四爷想怎样?让我看着你一个一个再一个的娶进门吗?”他沉醉在温柔乡里怎会痛苦?

        “别再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我愤愤抽开手,不再言语。

        他把拉近,“不是你让我应承她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应承她?我说过取舍由你自己定夺!现今,你既要了她,就该好好对她。”

        “那我们呢?”

        我们?我自嘲的一笑,“有了你们,怎会还有我们?”擦了一下涌出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你此前的妻妾成群我无力干涉,但如今你又……哥哥说的对,你是皇子,我只是普通百姓,我不能改变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已有一丝愠怒。

        “四爷这等聪明人,怎会不明白奴才的意思!当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杭州的时候不就注定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吗?”

        “好,好的很,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本不该来。”他大笑着步出房门,狠狠的摔上门,他想摔的应该是我吧。

        望着他踉跄的背影离去,我跌坐在地毯上,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咽咽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有人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我扑进他怀里,“哥,我舍不得他……”眼泪鼻涕弄了他一身。

        年羹尧把我放到床上,拨开脸颊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心疼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哭的太厉害,不停地抽噎着,越想越委屈,眼泪又止住。

        年羹尧见这形式,竟有了一丝慌乱,“好了好了,玉儿不哭了,再哭就要背过气了。”他不停的拍抚着我的背,慢慢的我的气息渐渐均匀,哭累了,就那样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