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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看得这么出神,很不寻常喔。”方才被布紫阳抛下的男子悠哉的漫著步子靠过来,气宇虽然冷了些,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从事的是商业上的交易,他却一身贵公子打扮,深色的锦袍绣鹊纹缠校花枝,外罩素面透明纱绸,狐裘坎肩,腰际荷包、火石香包一应俱全。

“关你啥事。”布紫阳冷眉冷目。“货齐了就把船开了走。”

“我一年难得上来一趟逍遥岛,连杯茶水都要不到?”

“谁知道你这只狐狸安什么心眼?”

“欸,我们也算老交情了,别有了新人就忘旧人……”气质温和清贵,可布紫阳只往他靠前一步,他立刻脸色青僵。“……我记性差,船只要是错过涨潮时间就不妥了,我还是去盯著工人……”一整个的语无伦次了。

即便生意往来有所交集,可这位岛主那骨子散发出来的阴艳邪丽让他心口发凉,生意归生意,至于人,远远的看著好了,比较安全。

至于怎么个不安全,说实在的,认识多年的朋友,布紫阳脸皮子上别说表情都懒得摆,更遑论笑,可他刚刚冲著他微微的笑了下。

哎唷喂呀我的娘,他要不是男人,还是那种非女人不要的男人,肯定饿虎扑羊的扑过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他,他还是不要笑,保持没表情比较好?

布紫阳瞧着红扑着脸朝他小跑过来的陶步荷,面色不禁柔软。

“急什么?午膳又不会跑。”

她带著微喘,亮亮的眼珠像流动的宝石,双手显然清洗过,可瞧见布紫阳盯著她看又飞快藏到身后去了。

“我怕让岛主等不好意思。”

“走吧。”他没说什么,往前大步走。

她跟在后面,一开始距离还不大,不一会儿就掉了一大截。

布紫阳像是后面长眼睛,脚步竟是缓了下来直到她追上。

陶步荷还没能松口气,发现走在她前头的人又快追不上,索性拉住他的衣角,却又觉得不妥,放掉,距离又再度拉远。

第二次布紫阳再停下来等她时,她就很干脆的小跑步跟上,这回拉住他的衣角不放了。

布紫阳觉得有趣,也就随她去了。

他们可不知道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码头,多少眼睛瞪著他们看,这母鸡……公鸡带小鸡一摇一晃的进了吃饭的大膳堂去了……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女娃儿是谁家的姑娘?

还不到用膳时间,食堂里没有什么人。

忙得汗流浃背的厨房大娘们看见进来的人居然是岛主,什么声音都有的厨房突然被消了音似的。

有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开始拉整衣服或是摸头上的珠花掉了没,每个人的脸蛋突然都红了一圈。

他们挑了张小圆桌坐下。

一位拿著杓子的婆子赶紧出来招呼堆笑,“岛主大人,还不到用膳时间不是……”

“有什么现成的小点心先拿几样上来。”

“是是……”顺便瞄了跟布紫阳面对面坐在一起的女人。为什么岛主跟这丫头还还还……还坐在一块?这……会遭天谴的!

婆子走后,陶步荷自己摸来摸去,一下是脸,一下是衣服。

“你做什么?像虫子似。”

“刚刚那位婆婆一直拿眼看我,我想是不是我哪里脏了?”

“你很好。”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夸奖别人吧,也就三个字,却是难能可贵了。

“你也不……错。”

“哦。”又勾起他的好奇心。

“虽然一开始印象不是很好,很爷们,而且脾气很差的那种……欸,说好不生气的,你这样我不说了。”她把脸埋在桌子下,她很怕布紫阳又翻脸。

这位大爷翻脸如翻书,她不只见识过还差点丢了小命。

布紫阳掀掀眉毛,居然又把表情放软。

“快吃,刚刚不是喊饿?”婆子很快送来几碟小点心,布紫阳鼓吹她。

“你也吃。”抓了一把盐炒莲子往他手上放,他接了。

十岁后就没有过家庭的生活记忆,跟谁这样共同吃著一把东西的记忆更是没有,有的,是无止境的恶梦……

他面色忽要变僵,可是扬眼看到陶步荷那一脸满足,好像盐炒莲子是什么好吃的山珍海味,一颗颗的放进小嘴里,眯起眼儿几乎是幸福的咀嚼著。

“那么好吃吗?”

说也奇异,他心间盘桓不去的黑暗居然一点一点的褪去。

“好吃!”他们家虽然谈不上贫困,可是向来勤俭持家,像莲子这样珍贵的东西做成零嘴来吃绝对是没有的事。“我们家小孩没什么吃零嘴的机会,就算有……也是要留给大哥跟小雒,我是女子,娘说男人是天,要撑起一片天自然吃穿用度都该比我好。”女子是无用的。

“歪理!在我家,我爹可偏心得紧,从来都觉得我姊姊比我优秀……”

脱口了,把自己家中微不足道却甚少向谁说过的琐事拿出来聊天。

是啊,聊天,谁想得到他竟然坐在闷热的食堂里跟一个丫头聊天。

“早知道我就住到你家去。”说完她忽然皱皱鼻子,笑得有点勉强。“我大哥要知道我胡说,肯白又吹胡子瞪眼睛骂我没教养了。”

“你很怕你大哥?”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不是怕,”她摇摇头。“娘说女子在家要从父,夫死从子,我阿爹去世了,家里由大哥作主,我……听他话是应该的。”

还在说著,婆子不敢怠慢,二度送上显然是从大锅菜里分装过来的几样菜色,样式简单口味却重得很。

这也难怪,来食堂吃饭的都是码头还有矿场的工人,需要用体力的活儿,都是男人,这菜自然清淡不起来。

这些食物显然没一样合陶步荷的胃口,她还是很勉强的吃了一碗白饭当作捧场。

布紫阳眼中生起了深深的困惑。

这丫头凡事都这么勉强吗?

死里逃生从水里被捞了起来,又从死牢那地狱里爬回来,连歇息都不肯,又忙呼呼的跟著女人堆到莲田去,这会儿,那东西难吃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却还吞忍著,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我说……”

“我叫陶步荷,岛主喊我步荷就好。”虽说闺名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知道的,可是如今还谨守这些礼教看起来是一点用也没有。

“我想问,不管你做什么都这么勉强自己吗?”片刻闲不下来,又不是陀螺。

她先是一片茫然,下巴羞涩忧愁的往后缩。

“我总得找些事情来忘掉什么……”

语意含糊不清,可布紫阳居然听懂了。

夜夜哭泣,于事无补何不如抬起头来昂然往前走。

“你精厨艺吗?”

“不会中馈的女子哪能嫁人?”她可爱的抬高下巴,像女皇。

哦哦,那表示她煮得一手好菜喽。

“识字,会算术读写吗?”

“我大哥不大问事,这些都交代给我的。”她眼底有薄薄的流光徘徊,和刚刚的羞涩不自在宛如云泥。

“看起来你很能干……那到底,你一个单身女子跑到终南山上又是为了什么?”他是想起来了没错,当然,这要归功他那唠叨起来也很吓人的左护法。

幸好,他带回来的并不是只米虫。

“也没什么,大哥说他再也不想缴交水税,还说想凿地引水需要水源,这才让我去找……”咦?陶步荷掩嘴吞下惊呼。“你、你……”

“你大哥果然是个混蛋!”

“啊,嗄?就算是事实你也不要讲那么大声。”她有些难堪,再怎样没出息或八股都是她大哥啊。

说完,她揉眼也揉脸,和布紫阳放声笑了。

他们笑他们的一点都不打紧,可是厨房里锅碗瓢盆顿时摔了一地,那些可怜的工人大哥们大概要延后好一会儿才有饭吃了。

布紫阳把不明所以的陶步荷往外带。

“不用去帮婆婆她们收拾吗?”他们笑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吃完东西拍拍屁股就跑好像太那个了。

……不过,他的手好大,虽然不是那种软绵绵的手心却坚实温暖……

“别管她们,大惊小怪!”

“哦。”她从来也不是那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我送你回水苑。”他心情太好,心弦猛烈拨动,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

“我想回小屋。”趁这机会讲明白的好。

“为什么,那破屋子有什么好?”他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握住她的小手,只是声音有些障碍。

“那是您的住所,再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住那会惹人非议的。”于礼不合。

“哪里不合了?我觉得合得很!”

她不小心居然把“于礼下合”四个字也说了出来。

这可惹毛大魔王了,他最痛恨的也就那吃人的礼教,布紫阳本就不是什么严守礼法的人,世俗礼制对他来说,一点钳制的力量也不具有。

“等等……”她好像忘了什么?

布紫阳停了下来。

这丫头毛病真多。

“你,”很疑问的蹙了动人的眉毛。“是怎么知道我上过终南山的?”

他盘著臂,没有半点想回答问题的诚意。

“你猜?”

存心考她吗?

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才要问的……明明她在山上没有遇见过半个人……

第五章

现在到底是哪种状况?

一个大剌剌的据著铺了花豹皮的卧榻,一脚高跷,一脚抵著扶靠,一手枕著头颅,一手吃香酥藕片配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