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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杀机



        ——沉默中的杀机才是真正的危险,道理等同于会咬人的狗不叫。

        若薇在这里过得逍遥,外面对那个“失踪的女官”的赏金已经飙升到三千金,“若薇”大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居然有不少人为了那笔钱去冒名顶替的,真是头脑简单到让人发噱。

        至于宋府里的人,只有宋志一个人知道她叫若薇,其余的人一直以为她叫“薇薇”——宋志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叫她的,当然还有那个贴得满世界都是的跟她六分相似的画像,事实证明,宋府的人非比寻常的可靠——他们都是当初宋国大军解散,宋志前途未卜,宁愿提着脑袋也要追随宋志将军一起到大殷的人,忠心自然没有问题。况且宋志是什么人,几十万兵马都能被他收得服服帖帖,何况府里的这十口八口的?

        那位种马皇帝大概也是舍不得这员良将,为了能最终感动招降这位将军,除了这座宅子,还有那些贵重的赏赐以外,倒也没往府里派什么人插眼线,似乎是表现一种大度和信任吧。这么想,种马皇帝也不是一点优点没有嘛。

        基于以上的理由,这段日子是若薇自从来到个世界,第一次可以过得可以这样惬意、悠闲、充实并充满快乐。

        她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到后院的操场跟大家一起跑步,边跑边看宋将军习武健身,然后跟宋志将军和他几个亲随弟子们一起热热闹闹地早饭,然后跟宋志将军一起去书房看书,写字,画画或者讨论一下时事。

        下午的时间安排更具灵活性,宋志教教她防身招式,她帮着打理一下宋府的财务账目,然后趁着春天好时节,种种花、弄弄草什么的。她最近在快乐地学习女红,反正她对穿衣打扮也是很感兴趣的,做饭不是没试过,效果虽然让人惊悚,但也不至于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不过她高调声称自己对油烟味过敏。

        “今儿京城传大消息!”宋心今天轮值从外面买菜,回来晚了刚被厨房大娘骂了一顿,却还抵不住他那张话唠八卦的嘴,直把大伙都叫齐了还在那儿唏嘘呢。

        “赏金又升了?”三宝一脸财迷相,用哀怨的小眼神看着若薇,她怎么就不去冒充一下呢,三千金哪!

        “不是,是前些日子那些冒名的人,被皇上下旨,今天中午全都要咔嚓了。”

        “啊?”

        大姑娘小伙子的全体都傻了……冒名的,这么些天加起来起码得有好几十口吧。

        “说罪名是欺君……”宋心的声音随着大家的表情也慢慢变小变弱。

        一股小凉风吹过,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这位大殷皇帝应该是宅心仁厚那类的,看看他对宋国那些优待,看看他对他们将军的大度,他们嘴里虽然没说,心里倒有点把对方当个软柿子脾性看待,今儿天子震怒的一咔嚓,把他们全咔嚓醒,生性仁厚的皇帝哪儿可能率着大军雷厉风行一个冬天就把他们的国家给灭了的?

        可怕,太可怕了。

        “哎,薇薇你没事吧!”三宝最先看到若薇的苍白脸色。

        “怎么能没事,心儿说得这么血腥!”

        “哎呀,薇薇是个女孩子嘛!”

        “薇薇……”

        “我没事我……去休息一会儿。”若薇白着一张脸,对他们挥挥手,挤出人堆。

        有些事情她估计错了,若薇忽然意识到。今天的事就是这样一个信号。

        今天发生的事不但展示了那位皇帝的铁血和冷酷,也打破了若薇一直为自己编织的梦幻。她留给那人的那一夜的耻辱永远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让那个人慢慢淡忘,正如那个人不惜用这种血腥的方式“通知”她,他定要抓到她的决心。

        宋府不是她的世外桃源,宋府将会成为另一个被她连累的舒府。

        提起了舒府,若薇不得不谨慎地重新回忆她在舒府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回忆任何透露自己真实来历的蛛丝马迹。她现在很担心,从她逃离皇宫那天开始,俩月过去了,舒府不可能不被仔细盘查,如果那个皇帝真的有这么大决心要抓住她的话,一定会把她过往的交往人脉统统打听清楚,把她任何可能落脚的地方挨个盘查,毫无疑问。

        问题就在这,她是为了逃脱风修文的追踪才跳上过路的舒府的马车,从舒府的人发现自己的地点到风修文失去自己踪迹的地方根本没有多远,只要他们稍加打听舒府的行车路线,推算相隔的路程、契合的时间,很大的程度上就此推测出来自己就是周维,那么能查到宋志这里是迟早的事,毕竟周维在安阳城里,能算“故交”的人真的也没有谁了。

        哦,不,不是推测!

        若薇脸色煞白浑身冰冷的忽然想起来风修文早就见过自己的女装打扮,现在他们有她的画像,即使只有六分像,别人认不出来,风修文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如果他认出来了,那就是说……他们根本早就知道自己躲在这里了!

        但是没有人来查,哪怕连个拜访探底的人都没有……

        只有一个原因——投鼠忌器。

        这是御赐的宋志将军的府邸,这是一位大殷皇帝急于得到却依然没能劝降的大将!若不是猜到自己藏在这里,若不是怕贸然拜访无意捅破了这张窗纸,那位种马皇帝又怎么可能连续两个月把这位大将晾在这里,连礼贤下士哪怕是套套近乎的面子举动都没有?

        可笑的是她早就该想到,可她没有,她天天乐得像只小老鼠,躺在自己编织的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装成淑女对着将军发花痴……乐昏了头的两个月,直到那位皇帝终于忍不住用了这种极端的方式发出“警告”,告诉他们他的耐心底线!

        再走错一步,只要她再走错一步,宋志将军乃至整个宋府,没有人能善终。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这个时间,若薇知道,是宋志将军去陪他夫人说话的时间,在某间斗室内,挂着宋夫人生前的画像,每天,宋志将军都会去陪上一会儿……将军……若薇极力憋着鼻腔的酸意,他早就看出来了吧,却什么也没说,也许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与家人能团聚在一起的机会?

        ****

        今天批阅奏章的西暖阁变成了临时的小会议室,罗颢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己的书案后头批阅一摞摞的奏章,对下面跪在地上无声抗议的几位臣子看也没看一眼,仿佛那几位重臣根本就不存在。常贵在门口守着,时不时地往里面偷瞄一眼,大气也没敢出。

        常贵在外间正守得战战兢兢的时候,眼角又看到外面有人递请求面圣的名牒,当下翻了翻眼,这帮大臣们怎么就没这么没有眼力价啊!这个时候面圣,不是找不自在么?常贵踮着脚出去了,一出门,就看到了御史中丞:“肖大人啊,老奴就劝您别往里进了,皇上气不顺,这会儿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您进去也是白搭……”

        “常公公此言差矣,”老头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有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君之事就是国之大事,理当自省自敛,我等臣子,应辅佐我君检举得失……”

        “常贵,外面是谁啊?”

        常贵听到里面的召唤,叹了口气,拿着肖大人的名贴就进去了:“回皇上,御史中丞肖大人求见。”

        “要他进来吧。”

        “是。”

        把肖大人请进去了,常贵依然守在外间,听着里面只有肖大人一个人的声音,老迈但激昂,规劝又严厉的措辞:“……所以老臣肯请皇上收回成命,那五十七个冒名顶替之人,皆为贪图小利之辈,愚昧斗民,名为‘欺君’,却实非祸国大罪。陛下圣仁,实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如果陛下不收回成命,老臣愧对先皇,宁愿长跪不起……”

        嘿,好么,又一个!

        常贵往里面偷瞄了一眼,若再来俩个,他怕一会儿里面都跪不下了。

        “烦请公公通传,臣下回来复命。”外面忽然又传来声音,这次的声音让常贵心里咯噔一下子,急忙到外面接了名牒,转身进了内室:“皇上,秦将军回来复命了。”秦武将军,这次行刑的监斩官。

        “啊……”跪在地上的众位大臣也是齐齐惊呼了一声,五十多条人命啊,“皇上……”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几乎都已经是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完了,他们的皇上开始滥杀无辜了,这是要变成暴君、昏君的信号,尤其,就为了一个他们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名的女人,红颜祸水,果真是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他们原本圣明英武的皇上啊……

        罗颢充耳不闻,只是平静地放下笔,抬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秦将军,一切顺利么?”

        “回皇上,臣……臣一直等到午时三刻,没有异常,准时行刑。”

        罗颢的视线一冷:“那没事了,你退下吧。”罗颢转眼在看下面哭成一片的老臣,“既然已经成为事实,多说无益,各位卿家就散了吧。”

        “皇上啊……”听到这么“不知悔改”的话,下面的哭声更大了。

        “常贵,带各位大人下去休息。”罗颢说完,起身,离开西暖阁,他想静一静。

        一直都没有向他们解释若薇是谁,周若薇这三个字就像那一方帝玺,代表了一种天命,他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让这个名字染上任何卑贱的色彩,就像他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若薇曾以舞娘的身份入宫、侍寝。周若薇,将被冠上一个荣耀的头衔昭告天下,他不得不考虑任何名声问题,掩盖任何不名誉的过去,包括,她现在不明不白地躲进宋志的家中。

        他在等,最后的警告之后,若三日后宋志依然选择冥顽不化,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只能就此忍痛舍弃这员不为他所用的大将了。

        三天,他只给他们三天的时间。

        ****

        若薇敲门:“将军,在忙么?”

        “薇薇吗?进来吧。”宋志在里面招呼她。

        若薇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第一次看到宋夫人的画像,不很漂亮,却是让人感觉很端庄贤淑的女子,慈眉善目的,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是个很贤惠的妻子。

        “找我有什么事?”

        “哦,没有啦,就是忽然想找你聊聊天。”若薇拉回视线,依然像平时那样兴致很高。

        “聊什么?”

        “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么?”

        宋志看着她,眼里带着隐隐的心疼:“好啊。”

        “讲一个名字叫‘放歌’的女孩的故事。”若薇清清喉咙,“放歌……她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有疼爱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很能护短的哥哥。她从一出生就很受宠,他们家族有个挺奇怪的事就是女孩出生得特别少,特别特别少,上一个出生的女孩都是祖姑婆那代了,所以她的出生让很多人欢喜又充满期待。她母亲就很希望这个女儿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名门淑女。”

        若薇笑了笑:“可是他们家女孩很少嘛,她被宠坏了,加上从小到大她周围的玩伴都是男孩居多,堂兄弟啊、堂兄弟的铁哥们啊什么的,所以她的本性似乎被拐带得离淑女的标准就差了那么一小点。她妈妈的身体……呃,就是她母亲,身体不太好,放歌很孝顺,为了她母亲,她愿意成为她母亲理想中的淑女样子,举止行为,甚至任何女孩该学的、该会的她都要做到最好,比如那些琴棋书画。呃,我不是说放歌在自己母亲面前伪装,”若薇比划着解释,“人总是有很多面的,就好像杀人犯也会有温情的时候,老实人也有生气的时候,所以,她确实还是有淑女的一面。”

        “放歌,有两个名字,你知道啦,就是一个那种跟着宗族家谱的名字,另一个小名。挺巧合的,除了她母亲,其他人更习惯叫她的小名,所以……慢慢的,放歌这个名字就变成了一种……象征。当她作为‘放歌’的时候,她是那么的优秀,赢得许多称赞和荣誉……”若薇的心开始有点乱了,所以说得也乱起来,“呃,我是说,‘放歌’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荣耀、矜持、优雅……代表着一个合格的淑女具有的风范……对她来说也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但是这个让她很骄傲的名字,渐渐被人淡忘了,她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她是很乐得当一个野丫头……但是,”宋志在看着她,目光里有股说不出的宽容、疼爱和鼓励,若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有些哽咽了,“我是说……自从她母亲去世以后,她心里其实很希望能找到一个能让她乐意展现自己优秀一面的人,会让她骄傲,也能欣赏她的骄傲的那么一个人,然后她会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周放歌……’”

        若薇低着头不住地咽下喉咙里卡着的硬块,逼回自己所有的眼泪,抬头,微笑:“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有这么一个女孩,长得跟我差不多,年龄跟我差不多,会像放歌面对她母亲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成为合格的淑女,有点小才华,有点小聪明,也会温柔又贤淑的女孩,你……有没有可能,会有一点喜欢她?”

        “薇薇,我已经老了,已经……”

        “不要说这些,你只要告诉我,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一个姑娘,你会不会喜欢她,哪怕是一点喜欢……一点就好。”若薇瞪大了眼睛,努力地在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之前,看清他的脸。

        “放歌是个好姑娘,如果我依然年轻,无牵无挂,我会喜欢她,会很喜欢,但……”

        “足够了!”若薇打断了宋志,凝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已经再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但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不要,请不要再往下说了,就这样,你说你会喜欢,这就足够了……对我来说……谢谢,谢谢。”

        若薇飞快转身,眼泪在身后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宋志的手背上。

        若薇站在门口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不可错辨的颤抖:“将军,书房桌子上有一封折子,如果你看过了没问题,明天就托人把它送给那位皇帝吧。”

        到时候来人是要杀要绑,她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