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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自言是脱离苦海,不过是从一个大梦跳至另一个大梦罢了.难为这孩子少年心性也能如此体贴,想来定是吃过不少苦头,只能与兄弟相依.同是孤儿,天河却是连个伴都没有.想到这里天青不禁心伤感慨起来.

[天青叔叔,你会像天河哥哥说的那样阻止我吗?]恍然发觉自己的定身已被解开,槐米虽然江湖经验浅薄,但也曾经在外漂泊过,自然知道眼前有高手相护,偷袭不成已经是报仇渺茫,眼下若是轻举妄动只会徒招祸患,不慎波及还在居巢留守的四个弟弟可就大大不妙了.那杀了自己父母的仇人在再见自己时扔下的那句狠话槐米是一刻都未忘记过.

[嗯?]虽然事及自己的爱子,但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局势吧.紫英提议时就已让青霄二人起疑,在加之附近若有若无的敌意气息,只好顺手推舟.天青原当是紫英引敌的计策,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来袭丝毫不做防护.讶异之余也想知晓原因.如今槐米说明来意,天青素是看多了这种纠结,一点即明,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孩子天真可怜,自己的师侄又不肯多言,于是便僵在了这里.

本想向自己的师兄求助的,没成想他消了定身法术不说还封闭了自己的视听,天青一时也是无奈了.

[坏人,我今日偷袭不成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你若伤及我四个幼弟,我槐米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槐米站起身,那本也算俊秀的脸上满是坚毅,一双还未完全成型的剑眉锁结在一起,清亮的大眼睛中填充的却是仇恨的火焰.

若是平时,天青定是要对槐米只会这么几句套语做一番调笑的,如今却被这妖族少年的眼睛震慑.自己十二三岁是何等天真烂漫,如今这成人也少有的仇恨目光竟然从一个孩子眼中释放出来,可知执念争斗中造就了多少冤恨,害人亦害己.联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才恍然发觉人生在世是多么沉重.悲伤,义愤,同情,叹息…..诸多感想涌上心头,未成想还阳之后就要尝试这样的悲戚.

百年霜,凋朱颜,醉卧一夜长街.韶华再续,相思终不灭.人去也,秋雁西风烈.再抬首,又是人间落雪.

大家都脱不开这浮世痴怨呢……

[你,真的要报仇吗?]一直合目望天的紫英在沉寂良久之后突然开口,那望向妖族少年的目光不是愧疚,不是决然,也不是心灰意冷,而是…而是一种少有的释然.

看来他心意已决.天青看了看仍是封闭视听的师兄,又看看此时也算是对峙的两个小辈,心下全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紫英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又何苦阻扰?大丈夫为事,但求问心无愧即好.只是他日天河知晓,会是怎样的挣扎痛苦?为人父却不能指点儿子的难题,真是汗颜.猛然间,天青想起了被师兄称为老姑婆的夙瑶师姐,她对自己年少时救济山下百姓的行为很是不屑呢,还曾出言相讽:[你救得一人一事,却管不尽天下烦恼.你所谓的侠义也不过如此.]夙瑶师姐的话虽然说得很轻,但却很对景.此时应验了,天青何以自解?

[......!]少年虽然涉世未深,但此时也看懂了眼前仇敌的心意.他只当报仇,败了便是被敌羞辱,成了就是回去报讯,从未想过会遇上这种情景.

[你若想杀我,就只管来.]

[!!!]

此时的槐米正被单膝跪地的紫英揽在怀里,怀中满是温柔没有一点杀气.这是仇敌的怀抱…?!却如父兄一般坚实宽广呢.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槐米不可动手,到底是什么直觉槐米却说不清楚.

[我慕容紫英一生除魔卫道,自认所杀之人皆为十恶不赦草菅人命之徒.未成想有朝一日却被告之自己也是如此,与妖魔无异.方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凡妖鬼必害人,不过是凡俗痴人的自视甚高罢了.你今日要取我性命,为父报仇理所应当.]紫英一席话说得轻松,心中却是为前尘往事沉痛不已.

[你…为什么不反抗?]槐米如此问,却觉得眼前之人要杀自己不过是翻手须臾之事,不仅不杀自己反而甘心为自己所杀?奇怪之至,反抗一词也并不得体,但眼下惊讶之余也找不到合适的问句.

紫英站起身,神情之中全是一种难以言语的羁绊:[你不必惊慌,他日我于阴司报到之时定于阎王面前交付清楚,不会让你背负弑仙的惩责.]

[……]槐米心中一片混乱.

[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红尘蝼蚁只知一味排异互相仇杀.却不知今世为人来世做妖的道理.也许我还做过对你这般的错事,只是为时已晚亡羊难补.如今我再无牵挂,不如由你做个了解.让我解脱.]紫英又一次闭上双眼,净心聆听那来自生命源头最质朴的声音.对于凡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九重天外,其实也不过是些维系天道不坠的奴役.

非无凭,怎说真逍遥?蜉蝣仓木,不过弹指挥间.事境迁,梦又现,正所谓立木半取,万世难竭.

如果你要找他报仇,我也会阻止.槐米想起天河哥哥在居巢国时说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来阻止我?天河哥哥是如此,梦璃姐姐是如此,连长老也是如此…如今眼前的仇人又是这副模样!该怎么办才好……

[槐米.你父母如何招致杀身之祸?]天青开口,本想问清缘由,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离香草被人挖光了,我们没吃的.爹娘才咬死几个人吓吓他们.]槐米说得简单,言语全是理所应当的直白味道.

[冤冤相报…]天青一时语结,自己该如何和这个孩子说?寿阳百姓挖尽离香草祸及槐妖不对,槐妖怒伤人命亦是不对.十大洞天七十二福地,便是没有紫英出手杀尽槐妖也会有其他门派的修仙之人入世除妖.紫英固有不问青红斩尽杀绝之过,不过是人类贪欲的牺牲品,又如何好怪罪?妖素执着,和这孩子说放下仇恨谈下容易?就算说得通,让这孩子承担如此沉重的负担,于心又何忍?

[天青叔叔是说,槐米做错了?]少年眼中雾气氤氲,夹杂着不解,夹杂着失落,还夹杂着不可置信.

[那倒不是……]天青虽然言下推衍,心中所想却是很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好好!连叔叔也这么想,我真不懂,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为什么长老说要我莫惹事端,为什么连你也要阻止我!]槐米发疯似的大吼起来,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槐米,冷静下来.]天青见槐米发作,只这是意料之中,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又怎么明白一个历经人世早已不是血气方刚之年的长者心中所想?

[我不听!我不听!]槐米抓着头发摇头退后,那长在乱发之中灰色的猫耳也因为警备竖直,不再似平时那样塌折在发丛里.忽然槐米指着紫英,一脸仇恨:[慕容紫英,今日不能杀你只怪我能力不足!但你想让我解脱你却是在做春秋大梦!]说完便转身离去,随即隐没在了层层叠嶂的荒枯灌木之中.

[……]

[……]

[结束了?]玄霄一脸冷峻转过身来,看着两个沉默的经事人,神情复杂.

[该让他了结了此事…]紫英一声叹息,又陷入深思.

[啪!]

[!!!]这是天青第一次见师兄教训晚辈,紫英象牙一般白腻的脸上登时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混账东西,你可对得起宗炼师叔?!]玄霄此时飞入鬓角的剑眉几乎竖起,眼中似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意,见紫英咬唇不语,更是怒斥:[琼华数代飞升之梦好不容易在你身上实现,你却如此自轻自贱,有何面目身负师叔的月魄剑匣?!]怒火中烧,平时隐藏的冰火气场如今又散发出来,天地变色,霎时眼前就暗了下来,狂风四起,卷着睡在地上的落叶旋刮而起.无意碰触到玄霄气场的落叶立时便化作灰烬,天青知师兄何意,只在一边旁观,却也不得不支臂护住面目,凌厉的烈风已在天青手背脸颊划了数道血痕.

紫英对脸上身上的伤痛只当不知,咬着牙回答道:[仙缘天定,紫英早已不放心上,想来师公也会原谅弟子.]

[哼,好一个仙缘天定!你是讽刺我不知天运自命过高吗?]玄霄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来,一字一顿,面色铁青.

[弟子不敢.]紫英跪下身,神色恭谨小心.

[不敢?哼,你真当我不知你心中所想.]玄霄缓下神色,口气却依旧严厉,[我只问你,你今日若死在那小槐妖手上,他日有人为你报仇,你可心安?]

[!!!]紫英抬头,眼中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相信.

[我的师侄怎么可以让别人欺负.]说完,玄霄甩袖先行,那卓逸的背影渐行渐远,白衣飘飘,不禁让人看呆了眼.

[嘿,儿媳,不错嘛,有我师兄这么厉害的人物罩你~]天青又恢复了嬉笑神色,耸肩挪揶已经起身却满面绯红的紫英.

总是这样,若即若离,是我的幻觉,还是你营造的假象?

不寻落花故里,妄索人间桃源.只因是蜚短流长,烽烟不息.

觥筹交错,只叹年华易逝

青鸾峰,木屋旁.

[爹…?]天河还是一副猎户打扮,清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三人,睁大了眼睛,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怕,他怕只要一喘气这些就会消失,他怕这些只是幻觉.

[野小子,看见爹爹就惆怅啦?]天青走近,用手摸摸儿子的头.上一次,上一次他也好想这样,只可惜人鬼殊途.儿子脱离轮回修得仙身,做父亲的自然高兴,但看着天河还是很清亮的眼睛不禁心酸.不是说失明了嘛,怎么会还这样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