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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会不会是李刚发现了?

伊藤迅雷不及掩耳地取过锦被盖住她的身体,“把脸侧过去,别出声。”大步迈向门口,现出一脸忧戚。

“赵先生,您夫人的身体好些没?”廊下站著笑脸迎人的李太大,探头往里望,一见地上一滩呕物,马上攒紧眉头。

“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能否劳烦您帮忙叫部救护车?”伊藤俊逸倜傥的脸,对女人素来极具说服力。

李太太一迭连声应允,两只凤稍眼直盯著人家不放。

“还需要什么吗?”简直殷勤过了头。

“不用了,您已经帮了很多忙。”伊藤感激地握住她多皱的手,朝他颔首致意。

“哪里哪里,应该的。”李太太兴奋得快灭顶了。

不消十分钟,大门外来了辆救护车,两个扛著担架的白衣人,把“病人”小心搬放上去,“她”被伊藤用大衣裹住,衣领高高竖起,又用围巾缠著半张脸,还急速喘气兼咳嗽。

伊藤愁容满面,不断向李刚及众位宾客表示歉意,才匆促陪同他的“夫人”前往医院就诊。

即使在号称十分自由的上海,也有形迹可疑被收买的公安,随时可能出面干预他和郭美亨的行动,所以车子驶出寄怀别馆还不是安全的。

郭美亨一动也不敢动,只知紧抓著伊藤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消失似的。

救护车是伊藤早一步安排好的布局,高速平稳地前行。他静定如常,瞳眸凝神注视路面两侧的情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伊藤,我们接下来到哪里去?”郭美亨问。

伊藤木然回答:

“你必须搭三点一刻的飞机,到纽约。”

她微微一怔,“你不一起回去?”

伊藤抿著薄唇,默然以对。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郭美亨慌惶地,“我要跟著你,除非有你陪著,否则我哪里也不去。”

“你答应雷恩先生出庭作证。忘了吗?”

郭美亨呆望著这个自信十足,处变不惊的前任情郎,惶惑不解,“你不再爱我了?”

伊藤按下她半撑起的身子。“布莱德会到机场接你,倘若不肯合作,我立刻教司机调转车子,驶回李刚的别馆。”

“你骗我,我不相信你会那么狠心,我——”她挣扎叫嚷不了多久,便瘫回担架上。

伊藤用上了药的手帕蒙上她嘴鼻,让她暂时昏迷过去。完成任务是他的最高指导原则,任何无谓的争执只是徒然浪费时间,恕不奉陪!

车子停在一间旧屋前,他和司机合力把昏迷不醒的郭美亨抱拽下来。

等候许久的一队送葬队伍,正好擅上一口大棺木,“目的物”抵达,大伙无声地将郭美亨放入棺木中,钉上几根聊备一格的铁钉。

救护车司机拆掉车牌,擦掉漆在外头的斗大字样,重新挂上一块“中央电视台采访专车”的招牌,载著伊藤驶入隐蔽的小径……

二度分手,仍来不及说再见。伊藤甚至不曾回眸,目光坚定前望,无情地。

接应唐蓉的,正是昨日到机场迎接伊藤的公安大汉。

两人均不敢开口多问,生怕一有不慎即惹祸上身。

“这是伊藤先生交代我给你的。”大汉递上一只信封袋,厚厚的,大概是钞票之类的东西,却又不太像。

唐蓉伸手接过,直到下了车,找著一处僻静的地方才悄悄打开来。

白纸?一叠十几张的白纸,伊藤先生弄得什么玄虚?千万别告诉她那些是“无字天书”,她可没心情玩猜谜游戏。

拆到最底,由纸缝滑出一条亮晃晃的白金手链。唐蓉眼中的光芒比十克拉的钻石还要璀璨闪动。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最后一张白纸,总算写了行字——

认你当妹妹。

她伤心地哭了。

寒风徐徐,吹动她乌黑的长发。她柔弱的身子宛似藤蔓,只能倚墙勉力撑持。

在内心深处,她知晓自己要的不只是“妹妹”,然,她有什么权利要求呢?

她那么努力企图看透他不苟的脸庞,阅读他脑袋里头的秘密。

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她之于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外人。

唐蓉握著白金手链,感谢他大方的施舍。是施舍吧?

叫哥哥未免太沉重。

为什么人世最好最希望永远留存的,常常无疾而终?

明天,她到底还要不要到酒店去?他会在吗?

全然无备地,悲从中来,才一天一夜,不觉太滥情了吗?唐蓉苦笑地自嘲,泪水则无声滑向两颊。

惯常扰攘的天空,今天反常地万里无云,像幅白绸,上面布满绋红木棉,一如她碎落的心难以拾掇。

“蓉蓉,怎么啦?”吉冈百惠不知何时来到身旁。“赵先生呢?他没跟你一起?”

百惠的脸色泛出病态的苍白,虽浓浓上了脂粉,描了眉,抹了口红,仍掩不住憔悴。

“他有事先走,约了我明天早上到酒店碰面。”唐蓉忙把眼泪擦干净,不露痕迹地将链子紧捏在手心。她要保有这分秘密,只属于她和伊藤。

“他欺负你了?”百惠眼中全是久睡后的惺忪,以一种习惯的媚态睨著她,“有没跟他拿足够的开苞费?千万别让人占了便宜却无处申诉。对了,你说他叫赵什么?”

唐蓉茫然摇摇头。

“笨喔你!你……他长得很英俊?你放了感情了?”到底是欢场中打滚多年的女人,一眼就猜出像唐蓉这种年轻稚嫩的女孩会做出什么傻事。

“才没有。”颊间泛起的红霞,彻底泄露了她的心事。

“没有才有鬼。”百惠简单俐落地逼她面对现实,“当心,男人呐——尤其是年轻男人,任凭再大方温柔,再多的甜言蜜语,到头来仍是空欢喜一场,他们不会对风尘中的女子付出真情的。等甜头尝完,拍拍屁股走人,你上哪儿去找他?更甭提你连人家的名字都没本事套出来。”

“你放心,我没事的。”唐蓉吃力且怯懦地丢下这两句话,匆匆转身便要走。

“想不想接下一笔生意?”百惠在後面叫住她。

“我明天还有一天。”她只想赶快离开,这儿毕竟是公共场所,人来人往,光天化日说起“买卖”,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他不会等你的。”百惠斩钉截铁下定论。她有多年送往迎来的经验,还有超强准度的第六感。

在这行“混”的,唐蓉算是顶级A美女,虽然风韵不足,应对也稍嫌生嫩青涩,但这不正是吸引男人的绝佳条件?

那男人除非瞎了眼,不然就是搭上更花稍的“妹妹”,否则怎舍得让她躲到墓园来伦伦掉眼泪。

“总要去了才知道。”唐蓉不理会她的忠告,低著头走向公车站牌。

汹涌的人群,一下子便将她淹入人潮之中。

第三章

距离家门十余公尺外的地方,就听见她继父大吼大叫的粗鄙声。

唐蓉叹一口气,打消原先想给她妈妈的惊喜——伊藤给她的好几百块美钞。索性绕到死党秀云家,等天黑后,继父和妈妈睡了再回去。

她实在讨厌透了那个家,偏偏每天又非回来不可。

秀云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那个凶恶的大嘴巴妈妈,去年差点把秀云的姊姊秀慧给逼死,只因她和邻村的男孩手牵手在黄埔江边被人瞧见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妈妈却硬是谴责人家玷污她的女儿,非十万人民币不肯善罢干休。

都什么时代了,还用这种落伍的胁迫方式,难怪秀慧火大一气由家里披头散发冲到江边,幸亏左右邻居拦得快,才没酿成不可收拾的惨剧。

她俩倚在床畔,无限神伤地互吐苦水,直至月儿娘娘溢出皎洁的光芒。

“真的不吃点东西再走?”秀云恨不得她能留下来过夜。

“不了,太晚回去,不小心吵醒那个恶魔,我又有三天坏日子好过了。”唐蓉摆|Qī-shu-ωang|摆手,辞出陈家,拖著沉重的步伐辗过石子路。

好险,妈妈和继父都睡了,屋里阒静无声。

她轻手轻脚阖上那扇千疮百孔与客厅略作蔽障的木门,摸黑脱掉身上的衣物

“啊!!”她惊声一叫,嘴巴立刻被捣住,一股蛮力藉著粗壮的手臂环住她,把她按在床板上,急躁浓浊的喘息,直喷她的眼睑,引起她一阵反胃。

她惊魂不定,犹豫著要不要反抗或叫喊。在此地栖居多户人家的大杂院中,任何叫喊都很容易被听见,邻居们应该会手持木棍或铁条前来救她,可是她妈妈知道以后会如何?她是个爱面子的人,这——

没时间考虑了,随之而来的痛楚,令她奋力积满的熊熊怒焰,急欲找出得以发泄的管道。

她从来没那么生气过,为妈妈,也为她自己。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怎么可以……

唐蓉于慌乱中,自床头找到那把有备无患的匕首,咬牙切齿,一刀刺进她继父的胸膛——

他几乎是一刀毙命,连惨叫哀嚎都来不及。

她母亲在夜色中,全无心理准备地目睹了这幅景象。第二天,她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坚持咬定是唐蓉行为不检点,勾引她的继父。

“妈?!”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呼唤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呀!

唐蓉在少年法庭上哭诉了一遍又一遍,然铁证如山,幸亏她末满十八岁,法官又法外施仁,只判了她五年感化教育。

有首歌叫《金色世界》,叙述上海的繁华与纸醉金迷,曲调柔软缠绵、华丽堂皇又委靡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