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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都银台’戒备森严,你凭什么以为混得进来,就一定出得去?”

小蛮饿虎扑羊般,捧着腿肉大中大嚼,隔了好一会儿,才腾出空来,回答他的质问。

“我没想过那个问题,我以为自己的轻功已经够好的了,哪晓得……”一山还有一山高,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否则人家早已逃之夭夭了。

小蛮讨厌看他飞扬桀傲的嘴脸,挪动屁股,歪到一边专心祭五脏庙。

她从来不知道烤野鸡是如此美味可口,若今日得以幸存,她保证要烤一大箩筐来孝敬自己。

流川骏野瞧她那副馋相,觉得好笑又好气。这么没心机的小女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会拿刀砍人的女罗刹。

“杀人总有理由,我大哥曾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藐视且轻狂的霸眼,明白写着:你不够格让流川健和招惹上。

门缝里瞧人──没眼光!

小蛮丢掉手中的鸡骨头,抹干唇边的油渍,继而昂起小巧的下巴,不驯地挑逗他的目光。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小蛮没别的优点,就是喜欢打抱不平,凭你兄长有何能耐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她连流川健和的模样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仅依悉记得他是个长相斯文,高高帅帅的……中年人。

小蛮轻托香腮,星眸半眯,认真研究起流川骏野;这人长得还不赖,浓眉入鬓,黑瞳深长,高耸的鼻梁,配上含威紧抿的薄唇,若除去形诸于那股不讨人喜欢的酷寒冷绝,应该会比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和流川健和还好看几分。

“无冤无仇,你就敢痛下杀手?”

“我说了,他不是我杀的。”要她说几遍他才信?

小蛮愤然转身,他立刻以竹棍挡住她的去路,她朝左,他挡左;朝右,挡右,只凭一根竹棍?!

这样的一个老男人,坚石般气定神闲,浑身溢着慑人的力量,将她团团困住。

吾命休矣!

豆大的汗水自她两颊滑下,原已狼狈不堪的微型,这会儿更是丑呆了。

“有何差别?也许真如你所言,杀死我兄长的另有其人,但你假冒村妇,欺瞒宫崎彦等人在先──”看她越委屈凄楚,他就越想逗弄她,这让人无端升起一股莫名快感。

是残忍的本性作崇吧,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实在不该死盯着她不放。

他一直主认为自己血液里流着流川世家残虐的劣根性,流川健和无论丧命于何人之手,九成九必须怪他自己太过凶狠。

锲而不舍地想找出刺客,目的不在为流川健和报仇,而是为了流川世家的声誉。任何人,不管基于何种理由,胆敢擅自闯入“都银台”杀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再过有三天,他父亲流川吉都就要到“都银台”拿流川健和的死大做文章,怪他不念兄弟之情,蓄意袖手旁观。

矣!想起他父亲便情绪在坏。

嘿!这小妮子跪在地上做什么?

“你打我吧,我的确很对不起宫崎大叔、前田大叔和京极大叔。”她前向流川骏野曲膝及地,两手平举,认命地等候发落。

他们三人是她这辈子见过仅次于她爹和靖弟,待她最好的男人,她是不该害他们饱受风寒,险些冻毙于杂树林内,所以挨几下板子也是应该的。

流川骏野一怔,唇角微扬。

“我打人很痛的,你确定承受得住?打完之后,如果让我查出,你就是那名刺客,你──你照旧难逃一死。”他抽出马鞭,狠甩两下,每一下都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小蛮低头俯视,讶然于地面上的花草全拦腰折断,鞭痕的狠劲,极有可能像“割”草一样,毁去她的手臂,再轻取她的双足。

“后悔啦?”他得意地一笑,脸上仍是那抹讨人厌的狂傲。

“咱们条件交换如何?我帮你找出那名刺客,你就放我回‘立雪园’。”很公平的交易,他没理由不答应才对。

“请作贼来捉贼?”他反问:“如果找不到呢?”只要能把她留在“都银台”,他就有筹码可以协迫北条秀次听命行事。

至于刺客……他才不认为她有那份能耐。

“找不到我就无条件留在‘都银台’每天做菜给你吃。”先施展拖延术保住小命,再伺机逃之夭夭,小蛮心中拚命地打着如意算盘。

流川骏野冷然浅笑,她那丁点心思,岂瞒得了他?

“成交。”他爽快应允。“吃饱了吗?”

“还没。哈啾!哈啾!”湿淋淋的衣裳,熬不住冷风吹拂,连续几个喷嚏突然发觉头痛欲裂。“算了,我吃不下了,回去好吗?”

他点点头,抱她坐向马背。

回程路上,也许是风寒的缘故,小蛮不停颤抖着荏弱冰冷的身子,尚未回到“都银台”已昏厥在流川骏野怀里。

他大方地把胸膛借给她,却也小气地不肯给予任何关切。

在他森幽的面庞找不到丝毫情感,除了冷漠,特别是对女人。

幼年悲痛的教训让他根深蒂固地将女人视为祸水,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沾惹。

※※※※※

“立雪园”,一幢室町时代辽阔雅致的大宅邸,门口以棒木做横匾,“笑尘齐”三字龙飞凤舞的草书,正是出自女主人朱雩妮之手。

四野奇花斑斓,缤纷锦簇,天井下,紫藤恣意攀爬向墙垣极处;水池里,是娇媚的荷花和鲜艳的锦鲤。

另一旁,木架凉亭内,一老一少喁喁浅淡,银髯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大,俊美的少年则眉头深锁。

“蠢蛋!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有了霸业强权,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再提搭救小蛮的事,最好连她的人都不要再想。”北条秀次口沫横飞地指着他儿子北条治宇咆哮。

“但,她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女子。”北条治宇痛苦地扭曲着那原本俊朗清秀的脸孔,两手交握扭缠得青筋暴露。

“放屁!狗屎!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给我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他隐忍了二十年,图的便是有朝一日取得织田信玄的宝座而代之,岂容宇治因儿女情长胡乱破坏掉。

“父亲!”北条宇治和小蛮青梅竹马一直长大,他因长她四岁,自幼即对她呵护怜疼有加。

虽然小蛮一直表现得懵懵懂懂,但“立雪园”上下,谁都明了他深爱着小蛮。

“住口!靖来了。”他低声提醒,虎视眈眈地眼睛堆满笑纹,望向由月洞内转出的高大男子。

织田靖一身金黄罩衫,阳刚霸气的神情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北条秀次不敢相信,自己刀口舔血了数十载,竟然还会对这名乳臭未干的小子心存警戒。

“北条叔!”织田靖热情寒暄:“宇治你也在,怎么?派到‘都银台’的探子有消息传回?可有提到姊姊预备几时回‘立雪园?我去接她。”

“没有。”北条秀次悄悄抓住宇治的手,制止他露出马脚。抢白道:“小蛮得手后就先行离开了,三方原的驻兵曾在菩萨村发现她的行踪,据说是要绕道滨松,玩个把月再回来。你看,这是武田将军的信。”

“噢?”靖接过信封并不急着打开览阅,只轻轻捏在手中。“既然她平安无事的就放心了,宇治,我想到黑犀岭找猎,你去不去?”

“我──”

“他今儿个没空,天龙川的叛军还等着他去番讯呢。”

北条秀次完全不给宇治说话的机会,甚至连和靖单独处一下下也不行。

“是吗?”靖若有所思地瞟向宇治。“那就不勉强了。”

待靖偌大的身影隐入花叶之中,宇治立刻甩掉他父亲的手,悻然踅回寝室。

※※※※※

一盏盏红色纱灯,于冷风中摇曳生姿。

“红榭艺院”最里间的雅室内,来了一名娇贵的客人──流川骏野。

和一年多前相同,他来的目的只为了红牌优伶泷川雾云。这儿是许多人的避风港,可以买醉、可以听曲、也可以寻欢,一个不需设防的所在。

流川骏野端着温热的清酒,细细浅酌。他向来如此,无悲、无喜、不言、不笑,将自己隔绝于尘嚣之外,却又无奈地深陷其中。

透过隐现的帘幕能够清楚欣赏到泷川雾云极尽浪骚的歌舞。

因为他,她今晚特别用心,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君青眯。而他,却仿佛视若无睹,今夜他总是心不在焉,一个闪神,思绪便偷偷流窜,多半时候烦缠他的,竟是织田蛮的病情。

她死活关他什么事?

一个叫他大叔的白痴小刺客,既不风流亦不妩媚,不──她连美丽的边边都沾不上。一个不美丽诱人的女子,凭什么害他心怀牵挂?

用力把她赶出去!他的心只配美人入侵,而眼前的泷川雾云就是个活脱脱,如假包换的大美人,柔媚、妖娆又多金的她,才够格让他暂时忘却烦忧。

这是女人的天赋,也是女人仅存的一点可资利的价值。

舞毕,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是众多男人争宠的目标,从没哪个家伙抗拒得了她,然,对于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她只是给予职业性的慰藉,尽本分地取乐他们,直到遇见了流川骏野。

是他的绝然、孤傲和漠视一切的性情吸引了她,他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就愈燃起征服他的火苗。阔别一年多,她非但不曾忘怀他刚冷卓拔的英姿,甚且思念日增,几近食不知味的地步。

他是个差劲透的爱人,五百多个日子未曾稍来只字片语。她恨极,却也爱得更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