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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圣意难料



        第三十四章

        裴怀瑾紧蹙着眉头,却没有说话,对皇帝的了解让他知道自己什么不做就是对女儿的帮助。他可以不同意她的想法,但是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

        “是沈醉让你说的?”皇帝浓眉一掀,目光移开看向园子回廊入口处,一抹绿影隐在假山的青松后面,寒风吹拂了裙摆扑撒着他的眼帘。

        裴菀书心念电转,皇帝的语气平缓却带着淡淡几不可查的情绪,依照以往的经验她却有点分辨不出,根据父亲从前描述得来的认知今日似乎并不好用。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顶不住压力想说出来,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心悸,那懒散的笑容碎在眼底。

        略略沉吟,她微微摇头,恭敬道,“皇上,王爷每日饮酒听曲,哪里会管这些。不过是臣妾看过了王府的收入,虽然封地百万亩之巨,可是下面的佃户仍然只能解决温饱,如今年这般遇到灾年,既交不了东家的租子,更解决不了自家的温饱,灾民甚重。还请皇上降罪臣妾愚昧无知!”

        她早就了解到江南水荒,豫州水灾导致秋收大欠,就算皇帝下令调粮或者减免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唯有有让百姓手有余钱,灾年之时朝廷控制商人影响粮价这样才能度过难关,至少不会让大批灾民四处逃窜然后将周边本就岌岌可危的城市也吃成灾城。

        王府手下佃户的问题就是朝廷的问题,她虽然紧张却不畏惧,如果能解决了这样一个问题,也算利用王府职权做了一点事情,不枉她被沈醉威胁。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且起来,坐!”

        裴菀书谢恩重新落座,起眼看向父亲,见他面色沉静看都不看自己,似是漠不关心一般,看到父亲这般她心下更加了然,相信皇帝不会为难,甚至可能会有希望。

        她知道虽然父亲一直反对经商,但实际他不过是维护皇帝的面子,裴大学士从不违逆皇帝。就算他想皇帝答应什么,也从来都是一边同意着,一边影响着,尽管很多人骂他可是他从不委屈也不辩解。

        因为他和皇帝的关系比别人不同,亦师亦友,所以他更加谨慎,从不被人说动去劝诫皇帝什么,可能也是因此皇帝对他更加依赖。

        “你说的其实我一直在想,但是若放纵经商,则会使得很多商人变本加厉的贪婪,甚至掌握了国家的经济命脉,这样对一个国家是极其危险的。”皇帝视线扫过那棵轻松,空空的。

        突然莫名的烦躁,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裴怀瑾又忙小心翼翼地续上热茶。

        “怀瑾,你怎么看?”皇帝看了裴怀瑾一眼。

        “皇上,灾年当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至于我们之前的担心,微臣觉得不可掉以轻心,不能容许那些商民染指金银矿,盐矿,至于与他国的马匹、铁器等关系重大的交易朝廷要抽重税来克制他们。”裴怀瑾看了皇帝一眼,谦恭道。

        “当今国内商家香雪海做大,另外还有薛家,大兴隆,广生源等,朝廷户部从前对他们的管束也确实是一棒子打死,应该区别对待。灾年有些商人囤积居奇,但是也有义商帮助朝廷地方州府赈灾放粮,这些,朕也都知道!”皇帝的语气平缓下来,神情淡然,喜怒不显。

        裴菀书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点头笑了笑,又恭顺地垂首静听。

        突然皇帝大笑起来,话锋一转,对裴怀瑾道,“怀瑾,你发现没有,丫头生的既不像你,也不像翠依,倒像--”然后蹙眉似是思索一般,笑容中带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冰寒戏谑。

        裴怀瑾心头一颤,忙起身要跪,皇帝笑了笑抬手捉住他的手腕,朗声道,“你怕什么,朕开个玩笑而已,丫头就算相貌不像你们,可是那缜密心思,冷静的态度,聪慧机敏也不比你少半分!”

        裴菀书一瞬间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一颗心紧紧地提着不敢丝毫的松懈。

        “皇上那是您宠着她,这丫头从小就野,她做的事情您也都看在眼里,微臣一直惭愧,汗颜!”裴怀瑾抬手擦了擦额头,垂首回答。

        “哈哈!”皇帝大笑起来,“怀瑾,你太小心了,朕还记得那时候丫头多大?也就五六岁吧!她说什么来着?嗯……”顿了顿,略略思索,又笑道,“对了,她说‘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百姓子民也是皇帝的子民,不应有厚薄亲疏,应当爱民如子,不能只爱自己的儿子不爱百姓的儿子,也不能只爱能说会道甜言蜜语的儿子不爱那些沉默木讷老实本分的儿子。’当时朕责罚几个皇子,让她碰见,一个五岁的丫头说的头头是道,朕是记忆犹新呐!”

        这下裴菀书更加不知所云,不明白皇帝到底要做什么说什么,偷眼看父亲,方才镇定自若的父亲竟然颇为紧张。

        “朕也应当爱他的儿子?应当爱自己的兄弟!?呵呵!”皇帝似是无限感慨一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向裴怀瑾,“你是最了解朕的,你说!”

        “皇上,不管皇上做什么,都没有必要向臣下解释,臣子即为臣子就该无条件服从。”裴怀瑾垂首低声说道。

        皇帝又笑,看向裴菀书道,“老四对你还好吧!”

        裴菀书心头一跳,不知道该如何说,如果说好,那他们也不会相信,可是说不好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心思飞转,忙笑道,“皇上,夫妻不都相敬如宾么,好与不好,各人水暖自知罢了!”说完抬眼看向皇帝,却见他脸色忽然一黯,定定地看着她,裴菀书心头突地一跳,不知道说错什么忙起身要请罪。

        皇上一欠身子伸手托住她,“别那么小心谨慎的,不必如此!”

        裴菀书的心如今真的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该如何保证商人不乱市?”他的手托在她的腕上,感觉她颤了颤便放开,让她落座。

        “御人之道,菀书怎么妄言,按照从前皇上的意思,自然是专门设立管辖商人的行商司,另一方面就是商人治商。让那些有名的商家组成一种组织,选出首领,下对商民负责,上对朝廷行商司负责。”裴菀书说的越发小心,唯恐触怒龙颜。

        今日他是来赏梅的,自己本不该如此,可是已经说了就无法收回,总要有点成效才行。

        皇帝微微地笑着,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淡淡道,“那行商司的司监谁做合适呢?”

        裴怀瑾刚要说话,皇帝摇了摇头看向裴菀书。

        裴菀书只觉得手心全是汗渍,厚厚的棉衣里冰凉湿透,一阵冷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冷战。

        “菀书,你觉得呢?”皇帝声音温和。

        “皇上有得力的丞相六部,菀书只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妇人,不敢妄言!”她竭力不让声音发颤,虽然说不敢妄言,可是已经狂妄到这个地步。

        不禁有点恼恨沈醉,恨他这番算计自己。

        “没关系,你说说看!老四如今闲在家里倒是什么都不做,朕看得给他找点事情做!”皇帝抿着唇,微微颔首,视线停留在裴菀书脸上。

        “皇上,……”裴菀书抬眼看向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她认为如此重要的职责自然该由太子担当,但是她听说太子为人虽然慈善却也固执,反对放松对商人的管制。如此他定然会激烈反对更加不会担当此职位。

        她只能三缄其口,咬了咬唇,一字未说。捏紧了手指,大气不敢出,广仁帝心机如海,喜怒间经常无法得知其真实心意,就连父亲也并不能尽然了解。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看着随风摇曳的绿梅,目光渺远。“怀瑾,我们去走走吧!”皇帝回头看了看裴菀书,“不用紧张,去陪你娘说说话吧!”裴菀书忙谢恩告退。

        皇帝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笑了笑,对裴怀瑾低声道,“若不是她太小,当年做太子妃该多好!”似是无限遗憾一般。

        “皇上,您太宠她啦。”裴怀瑾轻轻地笑起来。

        “她是怀瑾的女儿,怎么都不过分!”皇帝笑起来,裴怀瑾忙推了门,两人走去园子。

        “怀瑾觉得谁做商司监合适?”皇帝负手缓步而行,微仰着头看了看天色,天蓝深邃,白云悠悠。

        周围的薄雪已经融化,梅花光润柔和,花瓣凝露,煞是喜人。

        “太子殿下只怕会竭力反对自然会推拒,瑞王殿下勇猛有余,计谋不足,只怕无法对付那些狡诈的商人,倒是二皇子桂王心机细密,做事稳健,但是,”他没有说下去,皇帝也知道他的意思。

        “老三老六老八呢?老八也不小了!”皇帝缓缓道。

        “皇上,三皇子只想能得到封地去逍遥快活,最是个不想麻烦的人,肯定不愿意。六皇子生来只想做大将军,对做官丝毫不敢兴趣,只怕给了他多半也是那些下属们办,到时候出了岔子只怕毁了六殿下!”裴怀瑾曾经做过几位皇子的老师,对他们的秉性算是摸得一二。

        缓了缓又道,“八殿下如今依然不显,平日比较喜欢独来独往,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如果硬是压上肩也未必是好事。”

        皇帝笑了笑道,“沈睿这东西,狂放不羁,学了老四那一套,小时候顽劣不是被丫头替你抽过十下板子吗!”

        裴怀瑾一听也笑起来,“那丫头糗事太多,多亏了皇上仁慈。”

        皇帝笑笑,忽然目光一凝,停留在一枝斜伸出来的梅枝上,姿态雅致,韶秀清芬。抬手握上去,笑道,“这株不错!”说着用力折下。

        裴菀书一路出了园子,回去母亲房间,大娘正和母亲说话,见她进来忙拉着她进了暖阁上炕休息。

        “水菊帮我找衣服来,真难受!”裴菀书一爬上炕便开始脱衣服,回头见翠依一脸关切,脸色有些苍白,听了动作问道,“娘,您生病啦?”

        翠依笑着摇摇头,美目间却凝着淡淡的哀思。

        大娘忙道,“小欢,你娘不知道怎的,这几日身体不是很舒服,我们请了大夫来过,看不出所以然,但是胃口却真的不好。”

        “姐姐,您多心了,我好好的,本来吃饭就少,大家也都知道,别让她大惊小怪的。她如今也不是自由人。”说着去帮裴菀书脱绵衣,手摸上她的里衣,惊道,“怎的湿透了?”又对东梅道,“快去拿绵巾来!”

        大娘一听忙让人打了热水,然后接过绵巾绞了帮裴菀书擦了擦身上,感觉她虽然穿了厚厚的棉衣,背上却冰凉一片,很是心痛。

        裴菀书怕她难过说出什么话来,忙换了绵衣笑道,“府里做了五香白果,还有一些上等的榛子核桃等山货,给你们带来了,晚上把门一关打马吊咔嘣吃着,倒是舒坦!”

        “快别说了,你走了以后,大娘我都胖了不少,你爹没少笑话我!”大娘撅了撅嘴,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又去比划翠依的纤腰。

        翠依柔柔轻笑,没等说话,有丫头来说老爷让二夫人去看梅花喝茶。

        裴菀书立刻感觉她的身体僵直了一下,忙对大娘道,“大娘,我们打马吊去,今日要赢个满堂红才行!”

        大娘一听也没注意翠依,只催她快点别让老爷等了,然后让几个丫头张罗。

        翠依脸上苍白回头看向裴菀书,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裴菀书立刻笑起来,朝她摆摆手。翠依抿了抿唇,走去梳妆台边拢了拢鬓发,呆了一瞬,用手指抹了一点胭脂涂在唇上,又从妆奁盒最下面的小匣子里拿出一支凤头金簪别在发髻上,微微露出一点。

        裴菀书没有抬头却也感觉到翠依的目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如果自己能迟钝一点,什么都不去想该多好。抬眼撞上大娘的目光,“小欢,别不专心,大娘现在可不简单啦,牌运越来越好,”大娘说着扔出一张三条。

        裴菀书俏皮一笑,“大娘,您是牌运好了,可是碰上我,只好认了!”说着将牌一推,然后伸着手叫着,“给钱啦,给钱啦,别一个个以为本小姐回娘家就不要你们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