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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明万历三年,宁波府。

        海定则波宁。

        秋老虎刚过,天气刚凉了没几天,秦春穿着单衫搬着凳子坐在酒挑子下,悠悠闲闲地看着隔壁两个光屁股的小孩在泥地里打架。

        秦春一边摇着扇子扇着风,一边呵呵地笑着。

        “春娘,客人想点桃花鱼,今儿你做不做呀?”芳姐儿从酒铺里伸出脑袋,盈盈地笑道。

        “今儿几月初几呀?”秦春懒懒地问道。

        “今儿廿十三,七月廿十三。”芳姐儿扯着嗓子又叫道。

        “廿十三?回客人,今儿春娘身上懒,对不住客人。”秦春摇摇扇子答道,又咯咯一笑,眼看着张家的小三儿在李家小丫头的粉屁股上放了一条蠕动中的大蚯蚓,吓得小妮子哭天抹泪的哇哇大叫。

        秦春悠悠地叹了口气,廿十三,七月廿十三,又是一年秋意凉呀。

        四年前的今天便是秦春施施然晕倒在花台上的日子,也就是说,今天被秦春光荣地称作为“穿越纪念日。”

        秦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银铃。在手里轻轻一摇,铃音清脆。这是四年前秦春唯一从庆春楼里带出来的东西。当时她也说不准是因为什么,就在迈出门槛的那一瞬,似有什么贴着她耳朵告诉她要把小银铃带着。

        秦春一时神神叨叨地就揣进了怀里,至到穿越后的半年,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梦神娘娘敲开了秦春的梦,在梦里告诉她再找到另一个银铃便能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梦醒的时候,秦春将信将疑,怀疑自己是想回去想的成了魔障,才做了这么个荒诞的梦。

        但虽说是梦,秦春还是暗暗记下了,毕竟这可能真是一条回去的路,另外这也是在这里生活下去的盼头。

        老妈说过:“人不能没有盼头。”一向把老妈的话当成圣谕的她,不可能不记得。

        秦春不悦地皱皱眉,心想着要是回去了一定要写一本《穿越心理指南》,指导大家在穿越后正确面对人生,哪怕穿成了窑姐也要自强不息,努力奔向新生活!秦春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地笑了,到时候盆满钵满一定能发迹。

        女子爱财取之有道,出书赚钱长名声,不怕没出路。

        做完美梦就必须要面对回不去的现实,外加上这四年里的那些波折,秦春已变得成熟了不少。半年前来到宁波府,身上也就只有几十两的银子,多亏有着一手酿酒的手艺和吃饱了就爱瞎琢磨的好脑子,秦春就倚着湖西河支起了个小酒摊。本以为这种招徕过路客的小生意,只能勉强过活渡日子,或许一不留神就得活活饿死,却不想让秦春小小得发了笔财。

        酒客们喝杯秦春的桃花酿,下筷夹一块桃花鱼,再砸吧砸吧嘴里的滋味,都是要看着秦春呜呼一声,赞叹一番。于是,久而久之,小酒铺的生意就在酒客们口口相传的口碑里赢得了一片赞誉。

        人人都说:“这酒铺酒香菜好酒娘美。”当然这仅限于一城的老少爷们。

        于是乎,秦春的生意不赚钱也就瞎了老天的眼了。

        生意一天好似一天,秦春估摸着是不是该鸟枪换炮,租个店面开个小酒铺。思来想去,算来算去,终于在三个月前,秦春一狠心,一咬牙决定扩大规模,按现在的话说叫投入再产出。

        酒铺临开张的前一天,秦春决定做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好事是,秦春大清早就叩开了银花楼的大门,拍着桌子叫老鸨领个刚给卖进青楼的小姑娘再卖给她。当然,在当时的情况里,秦春必定没有这样趾高气扬,威风凛凛,但秦春思量着这一伟大的善举怎么着也得有点侠士风范,于是乎在此事变成记忆之前,人为地将它打包美化再存进了人脑里。

        老鸨见秦春大清早就进来闹事,摇摇帕子,几个大茶壶刚要冲将上来。只见秦春从袖管里不慌不忙地摸出一锭银子,“啪”地扔在桌上。

        秦春在青楼楚馆里呆过,自然明白老鸨都是些认钱不认人的主。只要让白花花的银子闪了眼,泼皮也就成了上上等的贵客。

        此招一出,老鸨自然无力搭档,乖乖缴械投降。

        因此,芳姐儿就成了秦春这一仗的“战利品”和“纪念品”。

        芳姐儿被秦春领进酒铺时,抬眼看了看空荡荡的酒挑子,于是,她跟秦春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也不是“小女子做牛做马一定要好好报答恩公”而是“这酒铺叫什么?”

        芳姐儿说得气定神闲完全不带一丝悲怆,秦春一听几乎当场气绝。自己辛辛苦苦作死做活救这小妮子出了狼窝,竟然看不到她感恩戴德的高兴劲儿和感慨。

        秦春皱皱眉再一想也就笑了,这孩子才十二三岁,进青楼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怕是还没吃过什么苦头。

        哎,也算是一件好事吧,不像自己。

        秦春露出一脸慈爱的笑意,抚摸着芳姐儿的小发髻,左手甩甩衣袖,略带豪洒地说道:“就叫银铃酒铺吧,一会儿我就把挑子上的字给写上去。”

        秦春正在为芳姐儿站在一边却没对自己的决定表现出什么敬仰之情,只听芳姐儿夜莺般的声音:“春姐姐,你看咱酒铺门口蹲着一个人。”边说边用手指戳着前方。

        咱?!秦春再次气绝,这孩子还真是自然熟。

        秦春打眼一眼,酒铺门前蹲着个笼着袖子的小伙子。十五六岁,一脸忠厚,背着包袱,一看就知道是刚从乡下上来寻活干的傻小子。那小子怀里揣着一张纸,秦春细细一看,当即明白这个忠厚可爱的小伙子是自己坏打算的产物。

        秦春上前一步,摆出一副老板娘的派头,走到那小子面前,拍了拍那小子的肩。

        不料傻小子窜似地站起了身,闪到门的一旁,露出一副歉意。

        秦春转身看着芳姐儿指指自己问道:“姐姐我有什么地方怪吓人的吗?”

        芳姐儿乖乖地摇头。

        秦春又上前一步,冲着那小子说道:“你不是来应聘小二的吧,我老板娘叫你,你躲什么?”

        那小子用袖子一抹鼻子,嘿嘿笑道:“小姐别诳我玩了。”

        “小姐?”

        “您一看就像府里的小姐,我出家门的时候,娘亲告诉我城里的小姐都爱逗像我这种老实人玩,叫我千万别傻头傻脑地就被骗了。见了小姐要绕道走。”

        秦春听了心里一乐,没想到自己在这物资缺乏的古代摸爬滚打了四年,竟然还有分小姐样儿。于是一扫芳姐儿带来的阴霾,从腰间掏出一把铜质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冲着傻小子说道:“我就是这儿的老板娘,你已经被我正式录用了,进来吧。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宝儿。”傻小子憨憨一笑,蹩进了酒铺的门。

        秦春一进店铺就斜靠在账台上,眯眼看着王宝儿,双手合十,口中点点有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本更红苗正一贫民,怎料脑子一热,就走上了资本主义剥削者的阴暗道路,还坑来了这一憨厚傻小子,还是个未成年的童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公小学老师,你们可千万别怪我卓文在封建社会里的身不由已呀!”

        卓文,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秦春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情似乎已经遥远得像是蒙尘的旧书,有种不可触及的痛。最后女子暗暗叹道:“在这里只有秦春,没有卓文。”

        芳姐儿和王宝儿站在青石板字铺成的地上,看着秦春神神叨叨没完没了,相互换了个眼色。芳姐儿年纪小但性子却有几分像秦春,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小大人似地踮起脚拍拍王宝儿的肩:“忍忍吧,以后我们只能跟着她了。”

        秦春撇过头就当没看见。

        晚饭桌上芳姐儿携着筷子,单手支颐,斜眼看着忙紧忙出的秦春。王宝儿毕恭毕敬地坐在条凳上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白米饭和油光阵阵的红烧肉,流着哈喇子。

        秦春忙乎完了,在椅子上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提起桌上的酒壶斟了满杯,又给芳姐儿和王宝儿倒上。女子单手捻起酒杯举在空中,清清嗓子道:“咳咳,同志们,介于我们以后要战斗和生活在一起,我秦春,谨代表……”

        话正说得慷慨激昂却见身边的两位毫无动静,只一脸疑惑看着秦春。

        秦春一拍脑子,暗暗骂道:笨蛋,怎么把进大学第一次的室友聚餐上的话给搬到了这里了。

        女子尴尬地笑笑,重又举杯:“那个……以后咱就一起经营酒铺,就是一家人了,要互敬互爱,一起发财!”

        芳姐儿一听乐了,举着酒杯自己碰上了秦春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王宝儿见芳姐儿带头,忙忙把酒喝了,偏生生喝得太急,一时呛得泛出了眼泪。

        芳姐儿一喝,砸吧砸吧嘴,翘着拇指道:“咱家的酒好香呀!”

        秦春扬扬眉:“不然姐姐怎能三个月就开了这间酒铺子!”

        窗纱微凉沁秋寒,今昔月明无人伴。

        入夜,酒足饭饱的两个小家伙已在床榻上睡得酣甜。秦春串着屋子给两人掖好被子。记得从前还是卓文的时候,卓妈妈就是这样疼爱自己的。

        秦春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着一抹玄月挂槐稍,一时眼里氤氲起水雾来。

        想家,想妈,还有他。

        关于他的记忆已支离破碎,秦春想说自己忘了,但这只是自欺欺人。

        秦春看着地上结的一片月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床衾独自暖,鸳鸯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