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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使者带来的消息让他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想到那些人如此沉不住气,这样快就浮出水面。

“左凌羽年纪这么大了,人一老身体方面便很难说。”江琮摸了摸下颌,微微沉吟一番,“你说一个老人,睡下去就起不来,应该是很平常的事情吧?”

使者轻笑,“世子说的是,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一个容王的近身内侍匆匆走来对江琮附耳低语,那使者见状便无声行礼,识趣地告退了。

江琮听了几句,眉头微微皱起,“父亲真这么说?这样不太好吧?”

“这是王爷的手函,世子不信可以亲自过目。”

内侍递上红泥书信,江琮赶紧拆开来,阅罢脸色一黯,抿紧了双唇久久不能言语。

内侍又加一句:“王爷说,这也是为娘娘好,接下来宫中要发生许多大事,世子和娘娘姐弟情深,恐不忍看她身陷是非,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王爷一片苦心,请世子体谅。”

江琮看着那内侍平静的脸,手中书函上的冷峻笔迹,不容辩驳,心下知道多说无益,点了点头,“……我想亲自去接她。”

内侍早已了然于心,垂眉顺眼地答:“王爷都安排好了,马车就在离宫外。请世子即刻动身,接了娘娘就走。”

江琮让几个侍卫留在外面,独自去了朝央殿。一路走来,心里竟然有点胆怯。他本想过和江鶦划清界限,此后再无瓜葛,这样未尝不是赌气,却是唯一能好受些的方法。可是命运弄人,非但不能摆脱和她的纠缠,还因时局被双双推入漩涡,彼此都陷得更深。

江鶦正打算睡下,灯都吹熄了几盏,江琮未经通传匆匆闯入,把几个婢女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江鶦一惊,赶紧披上衣服下床。

江琮没理那几个忐忑不安的婢女,“母亲病了,想见你一面,我来带你连夜回去。”

“母亲病了?很严重吗?”江鶦信以为真,一下子惶乱起来。

那神情让江琮不忍骗她,可是谎言已经说出一半,成了覆水难以收回。他把手藏在袖筒中,指尖深深掐进肉里,痛楚让他的脸上没有漏泄出任何蛛丝马迹,却相对的,减轻不了一丝内疚。

第52节: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7)

“父亲只说叫我带你回去,我们连夜启程,清晨就能到清晏,若是没有大碍我再送你回去,尽量不要惊动皇帝,旁人问起,只要说去了佛瞻寺就行。”

国丧期间皇后擅自离宫是为大罪,江鶦在匆促和焦虑中不假思索,只当江琮秘密的安排是一种周全,浑然不觉正走入一场惊天阴谋。两个人没有带任何随从,一前一后穿过几从垂花门,院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轻装简骑不显声张,江琮在沉沉的夜色和车轮碾动声中将目光投向窗外,这是一条奔波了数次、无比熟悉的路,却因为时局和人心而开始陌生起来。不知道要去的是哪里,醒来身在何地,朝夕更替之间,有人已经死了,有人还岌岌可危地活着……生离死别之间,双眼只是冷漠以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能够牵动心肠。

何时他们变成了这样的人,何时开始?

“你先睡一下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江鶦摇摇头,“我睡不着。”

“你醒着这条路也不会变短。”江琮沉默一下,左手在颠簸中滑下膝盖,跌在江鶦右手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江鶦手指蜷缩,却被不动声色地握住。江鶦挣动一下,慢慢舒展。说来也怪,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弛,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她靠在江琮肩上沉沉睡去,这一睡竟是意外的沉,无论怎样都没有醒过来。

“等你再睁开眼,一定会恨我入骨。”江琮平静地伸出手把她放在腿上,轻轻拔下髻间的子母明月钗,一头青丝在膝头倾泻而下。

江琮撩起一绺,和腰间玉佩的流苏穗子打了个结,柔滑的发丝立刻从孔眼中偷偷溜掉,江琮看着什么都抓不住的指间,心里居然变得轻飘飘的,如果今生已经不能成为她心中最爱的那一个,他宁愿她用最深沉的恨意来记住自己。

江鶦幽幽转醒,江琮坐在榻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这里是哪里?”江鶦大吃一惊,猛地坐起来。

江琮按住她的肩膀,脸上一片平静,“你在五侯府。母亲没事,是我骗了你。”

“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江鶦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用力地打开他的手,却被再次捏住双腕。

“冷静点,我们没人想伤害你。父亲要逼出那几个先皇授命的大臣,只能向皇帝施压。”

“所以你们就扣押我,以此要挟熙瑞?你们简直已经无耻至极!”江鶦愤怒地瞪着江琮,然而只是一刹那,愤怒退去后却是无边无尽的悲凉,“你甚至可以拿母亲的生死来儿戏,你知道我有多想念母亲,有多担心她,你居然用这个来骗我?”

江琮语塞,在此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是非正邪,不过是在权力相争中用来混淆视听的说辞。

江琮怔怔松了手,“我们不会把他怎样,父亲要的只是阮皇后一脉残党的命。这些人处心积虑想要除去我们,他们必须死。”

江鶦发出一声冷笑,慢慢摇头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滑下脸颊落入衾被。

“阮皇后是熙瑞的生母,我相信她的人绝对是站在熙瑞这边。倒是你们,别告诉我你们杀人灭口是为了天下太平——父亲在这个国家早已权可倾天,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当初你们为了一己私欲,毫不犹豫就牺牲了我的终身幸福,到我终于强迫自己学会面对这样的命运,你们又要对付我的丈夫,是不是要我为江家流尽最后一滴血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第53节: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8)

江琮无言以对,他只想按住那片颤抖的肩膀好好抚慰,可是他的手无法降落。最柔软的情终于化作最锐利的箭,刺穿了早已无能抵御的心。

那一刻开始江鶦便不吃不喝,也许是对人生真的绝望。她努力过,她的人生是一个棋盘。竭力想要走出那些命运勾勒的线条,整个天地却注定只有方寸。筋疲力尽在黑夜的密林中狂奔,却在黎明时分无奈地看到了昭还寺朱檐的屋角。她逃不出这个牢笼,除了等待和接受之外什么也不能做的日子,也许真的应该到此为止。

江琮捧着汤碗,无措地坐在床榻边上,他一次次把汤勺伸到江鶦唇边,然后看着那些汁液一滴不少地沿着紧抿的双唇滑落,像小小的溪流枕衾。她闭着眼睛不肯看他,睫羽投下的阴影从不曾颤动一下。两天过去了,所有的努力都宣告白费,新的汤药送进来,江琮端起碗,凝望着勺里晃动的药汁和模糊的倒影,心绪一片烦乱。

他把碗搁在一旁,在床前跪了下来,轻轻执起江鶦身侧那只手,她竟没有丝毫抗拒。

“你恨我,你不肯看我,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我很小就明白自己这一生无法走得太远,我想捆住所有喜欢的东西,让它们留下来陪我,把那些美丽的花草,根植在小小一片土地上,生长,酝酿……刹那芳华,然后凋谢。一生一世,一年一年。我不知道自己在移栽的时候哪里做错了,为什么那株娇容三变明明没有死,却不肯开花。即使现在我再把它种回迟日园,它也不一定开得能再像以前那样灿烂绚丽。我不是不想补偿,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做。”

一滴滚烫的眼泪忽然冲出眼眶,划过冰凉的脸庞。江琮用力擦去泪痕,面色恢复如常,他端起碗重新坐回床边,下了决心地看了江鶦一眼,“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换我来对你说。只要你吃下东西,养好身体,我就放你离开,哪怕你是留着性命来等着看我的报应,我也决无怨言。”

江琮将汤药送入口中,含着它俯下身去。快要触碰到那两片苍白的嘴唇时他忽然猛地闭上了眼。

一样的冰凉,一样的紧抿,江琮心里倏然绷住,害怕再次被拒绝的怯意涌上心头,睫毛颤动着不敢睁开一看究竟,只是小心翼翼地微微启开双唇,让温热的汤药缓缓渗入紧贴的唇缝,给彼此都带来一丝暖意。

江鶦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神志像柳絮飘摇不定,眼前居然浮现出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草长鹰飞,日升月落,这些早就与之绝缘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又再次出现,哪怕只是梦里。迷迷糊糊的只觉有人轻轻摩挲唇瓣,呼唤她的名字,柔和坚毅的嗓音,一如记忆中的熟悉。少辜,你不是舍我而去了吗,你又回来做什么?

她说不出口。对他的恨和思念一起让她努力睁开眼,眼前所见所听却不是那人。突如其来的光明给了眼睛一片刺痛,一滴泪落在眼角,轻轻颤动,滑下,悄然无息地渗入鬓间。江鶦睁大眼睛,江琮微笑着用素巾拭过她的嘴角,眼底的泪光还未消退。

第七章

“我答应过你的,只要你珍惜自己,我这就放你走,以后都不再骗你。”

江鶦轻轻凝视着他,口中还有甘苦的药味萦回不去,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谁把她从生死的边缘拉回这个世界。和药一样苦涩的笑意像被快刀不露痕迹地划过,云淡风轻的一道伤痕,内里肉骨却在岁月中开始腐朽。

—上部完—

第54节: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1)

下卷·天下定内容简介一生被困宫中,唯一向往的只有自由,这万千人上的身份显赫,却不及平安快乐平凡一生来得淡然,想要摆脱这牢笼,却是要付出诸多的生命作为代价,这一辈子,是否注定如此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