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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所有人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玉书,不上朝的时候,慈谙殿总能看到这么一抹小小的身影在转来转去。

入秋便免不了提到秋后赋税之事,有朝臣谏议征战数年,百姓潦苦,赋税不如暂时作罢,立即便有激烈反驳声,说正因战火持续,军饷才必须扩充,百姓是人,难道将士就不是人?百姓不过潦苦,将士却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细数下来,厚此薄彼也是理所当然。朝堂上这样的争论听多了,玉书难免跟江鶦提起一二,还问饿是什么滋味,江鶦笑一下,命人将午膳和点心全都撤走。

果然到了下午玉书就难受不已,缠着宫婢要吃的,江鶦把他抱上膝头说:“才这么会就熬不住了?想要饥肠辘辘,那还早着呢。”

玉书不愿再体会下去,可是看江鶦笑意中颇有严色,又不敢提了,到了掌灯时分,江琮带人送家中厨子新研制的几色小菜给江鶦鉴尝,见玉书吃得狼吞虎咽,大为惊异,从婢女那里知道原委后不由失笑着怨嗔江鶦:“你给他说说就是,何必来真的,饿坏了如何是好。”

江鶦轻描淡写地说:“不曾切肤,哪能记住?”

江琮说:“他尚在襁褓时,连哭一声你都要揪心断肠,这才大了点,怎么突然能狠下心了。”

江鶦说:“除了这些,我也无能再为他做什么?”

玉书吃完东西又恢复了活力,过来缠着江鶦撒娇。

江琮笑道:“果然是血脉亲情,我加上琬琰跟他相处多日,百依百顺也不见他这样粘腻,你这母后饿他一顿,他却一点也不记仇。”

江鶦抚着玉书埋在她胸前的头颅,“眼下入秋一段日子了,我想趁着天气还算宜人,四处走走。”

“去哪?”慈谙殿的清幽寂寞江琮一向看在眼里,江鶦要出宫他也并不意外。

“就在畿辅一带,远了太乱,我也不敢去。”

“好。”江琮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可曾想过有谁同行?”

“我不知道,你安排吧。”

江琮淡淡一笑,“日子不太长的话,你带玉书去吧,就对群臣说他得了风疹,这病会传染,必须得去人少的地方静养。”

江鶦一愣,半信半疑,“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离开玉书那么久,也该补偿一下,再说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以后治理国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随行侍卫,你就自己挑几个信得过的吧。”

江鶦拥紧怀里幼子,沉吟一下,“你呢,不去吗?”

“不了,父亲近日要秘密整顿门阀,我走不开。”

江鶦一惊,正想细问,突然想起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江琮看出她的犹豫,笑一下,“是为扩充军备的事。赋税已免,军饷自然要那些门阀显贵来出,可是明要,他们又会推三阻四的说拿不出来。此举必定惹来众人不悦,可是父亲势在必行,朝中一动荡,必定殃及后宫,我担心你们母子处境尴尬,索性走得远些,免了后顾之忧。”

江鶦想起两个妹妹去年已相继嫁入门当户对的显赫士族,此番整肃,二人的夫君恐怕也在其列,到时候万一找她求情,自己确实很难应对,“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若是琬儿琰儿找上你呢?”

第87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7)

“我自有分寸,你就别操心了,快去筹备吧,这天气早晚冷得很,御寒的衣物记得带足。”

江鶦愣一下,微微一笑,“你真是变了。”

“我们都变了。”江琮没有笑,他想起那夜皎洁的月光,看似轻盈,却怎样也托它不住,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说点什么来挽留她,告诉她这样的日子,朝朝暮暮相对也嫌不够,然而纠结许久,终究还是站起来,声音温和,“我回去了,临行前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故地重游,清晏的秋光没有无尘山上那般清凛,却也是人间至好,多了几分烟尘,几分人气,各有各的玄妙。软轿来到花神湖畔,侍卫带着江鶦一封亲笔书函登上朱漆画舫,不多时便有小舟划来相迎。

江鶦登上画舫,小酌片刻,忽然鼻翼盈香,抬眸望去,苏诘已盈盈立于身前,算来已经阔别数年,她却丝毫未变,尽管换了妇人的髻式,仍不失少女灵秀之气。

“今天刮的是哪阵风,竟把您这位贵客吹来了?!”

苏诘挨着江鶦坐下,半点不见生分,挽着江鶦胳膊,又给她斟了一杯。江鶦轻轻推开茶盏,脸上没有笑意,“苏诘,我此番来不为叙旧,只想跟你谈一件正事。”

“正事?”

江鶦淡淡道:“不错,天大的正事。”

苏诘坐直,“好,小女子洗耳恭听。”

“你只需转告秦少辜,我愿助他登上圣国皇位,但有个条件。”

苏诘怔住,复而笑问:“什么条件?”

“和谈。”

苏诘轻轻咬住下唇,似在思索江鶦的话。

“我知道锦帝已为此事筹谋多年,可惜圣国却有雄厚军力,且地大物博,粮草丰厚,一旦久战,悬殊势必慢慢显现,目前情势对锦军还算有利,再拖半年可就难说。”

苏诘沉吟一下,“然后呢?”

江鶦已自顾自站起走向舱外,边走边说:“仗已经打得够久了。我会在清晏停留一旬,若想和谈,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吧。”

苏诘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但是很快浮上一抹笑影,江鶦是冥冥中上天赐给他们的契机,当众人仍在天地玄黄中踯躅,她已看透了个中局势。一切正如所分析的那样,短则三月,长则半年,锦军就会渐露颓迹,她说得对,这场仗打得已经够久了,尤其是对锦国而言。

江鶦依稀记得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时光在她梦里快乐地倒流,那些随春水盘旋而去的花瓣,一片片又飞回了枝头。

婢女给她挽髻,轻声说道:“太后最近心情不错。”

“人只要不想太多,心情都会不错。玉书呢,又吵着要去放纸鸢吗?”

“是,皇——少爷似乎特别喜欢纸鸢,清晏城里可以找到的款式几乎都买下了。”

“哦?”说到纸鸢,江鶦眉间神色微动,不在意地笑道,“那就如他所愿,去招些工匠来扎纸鸢,再办个比赛什么的,既是游山玩水,索性与民同乐。”

江鶦置下重金筹办纸鸢会,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七天便云集了好事之人。会展当天昭还寺山脚下的草坡人头攒动,排队等着领纸鸢来放,半山腰,江鶦正带着玉书坐在马车里,玉书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兴奋又紧张地倚着江鶦,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东张西望。

“若是舅舅在这里就好了,他总是能一下子就让纸鸢上天。”

江鶦轻轻笑起,柔婉目光悠悠投向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们,从他们手中飞起的纸鸢把天空染成无比绚丽的色带,他们之中,有多少愿望能飞进老天的心里呢。

第88节:绯云烟树,依约江南路(1)

第六章绯云烟树,依约江南路天气阴沉得很,江鶦靠在雕花小窗上,漫不经心望着楼下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外面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江鶦一笑,回过头来,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儿,眉眼雅致,正是苏诘。进来就盈身一拜,声音甜婉。

“民女见过太后,愿太后万福。”边说边转头,看一眼厢房四角所站的侍卫。

江鶦扶起她,“故人不必多礼。”又说,“这屋里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苏诘说:“日前我已修书一封传予陆公子,他回函转告,说这个月月底,四公子会在江南红粉居恭候大驾。”

江鶦淡淡说:“知道了。”说这话时眼角微垂,接着扬起,勾出的弧度好似花蕊新芽,“但愿这趟走得值得。”

苏诘走后,江鶦又自斟自饮了一阵,忽然开口:“我与那女子方才说过的话,你们都听得很清楚吧?”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着回答:“我等的任务只是保护太后和皇上,其他的事不曾在意。”

江鶦轻笑一声,“混账,你们明明就站在四周,怎么能不在意。你们知不知道本宫这次谁也不挑,却挑了你们几个随行?”

那人忙跪下俯首:“小人惶恐,不解其意,还请太后明示。”

江鶦招手让他起来,拿一只杯子摆在桌上,斟满美酒,“宫中禁军有十,目前左右神武、神策、神威已直属摄政王;左右龙武担任皇城外围治安,非到紧急关头不得擅离,只剩下你们御林军游离其外,左羽林负责后宫事宜,右羽林间或协助龙武,杂乱无序,本该是国家鹏翼,却沦为跑腿打杂之流,听起来轻松自在,可实际上危险不说,有了功勋却全是别人的,你们甘不甘心?”

那人心惊起来,江鶦说的虽是实情,可只怕用意没这么简单,“太后的意思是?”

“不必装了,你我的势力拆开看都是孤家寡人,不足以成事,如今我明确告诉你,我要南下与四公子和谈,在他们背后撑腰的多半是锦帝,圣国的死对头,你们若不怕背上叛国罪名,不怕摄政王问罪,就随我同去,不然就在此一剑杀了我,回去邀功求赏,除此之外,你们没有第二条路。”

那人伏在地上,一语不发,心中惊异渐渐转为激烈争斗,皇廷之中,立场不定本就是最危险最忌讳的事,与其说良禽择木,倒不如说相互依存,不论目标是飞黄腾达还是自保,都无法避免成为权谋家手中的棋子。

沉寂许久,那人长身而起,江鶦微微一笑,将酒杯推上前去,那人接了,一饮而尽,“承蒙太后赏识,卑职曲清等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拔擢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