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三犹豫后,萧南还是敲了房门轻声道:“离儿,是爹爹。”

屋内仍然没有动静,萧南叹了口气正想该不该离去时,门突然吱一声开了。长发垂地,一脸的憔悴,华离的双眸里充满了哀伤和无助,红红肿肿的眼睛不知道哭了多久,此刻她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反而更惹得萧南一阵心痛。

“离儿……吃些东西吧。”

萧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女儿,只能默默将饭菜放进屋中。刚转过身,华离便从门口飞奔过来将他一把抱住,失声痛哭起来。巨大的伤悲席卷了萧南的内心,原来女儿的喜怒哀乐早已深深牵连了自己的情绪,如今萧南感同身受,也跟着心酸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么?”感觉到她温湿的泪水印透衣襟,萧南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抚道。

怀中传来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华离紧紧抓住萧南的衣襟,说:“爹爹,修然他……死了。”

死了?萧南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震。离儿对那修然公子爱的深切,倘若真是如此,叫离儿如何不痛彻心肺呢?想当年他失去妻子的那种心痛如今又要离儿背负,萧南不由得心中叹息,他没有询问这个消息的来龙去脉,只是紧紧怀抱她安慰道:“离儿,你还有爹爹,爹爹永远不离开你、陪着你,莫再伤心了……”

萧南的声音温暖柔情,华离趴在他的肩上眼泪更加难以止住。她手中触及爹爹披在身后的白发,心中触动不已,这个自己从小就一直依靠的男人总是这么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然而,如今她实在是舍不得、放不下修然,这种失去的痛让人生不如死,她到底该怎么办?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天黑起了风,屋内点燃的灯烛偶尔传来细微噼叭的火花声。

萧南像小时候那样哄着离儿入睡,让她终于渐渐平复心绪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在萧南的眼中,女儿安静美丽的像个仙子,一头如瀑的长发铺在枕侧,皮肤白的有些透明,只是那眼角未干的泪水泄露了她心中的苦涩。他忍不住用手悄悄上前擦拭,被手指轻触到的睫毛煽动了一下,然后被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略显冰冷的手,这时华离半睁开眼睛对上他的视线,缓缓地说出:“爹爹,有件事情……离儿想和您商量。”

白发下的面庞对着华离露出父亲的慈祥微笑,萧南轻轻点了点头,等待华离开口。

“我想……帮不凡做好剩下的工程后,我们就离开韬国回无涯山,爹爹觉得如何?”

萧南神情依旧温润平静,他反握住离儿的手将它又放进被子里盖好,一边替她掖着被角一边说着:“离儿可曾记得,当年爹爹送你离开华都的那个晚上,外面也是这般寒冷,当时你带着泪就像现在这般。”

温柔地帮华离盖好被子后,他坐在床沿凝视着女儿继续说道:“那时我们不就说好了么——‘我们再也不分离’!天涯海角,爹爹自然愿与离儿一同离去。”

得到了萧南的答案,华离这才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只留床边之人的一声轻叹。

塞外陇城的草原渐绿,春回大地让这个城镇逐渐热闹了起来。

二十万守军在羽林将军祁杰的带领下军纪严明、身手非凡,战斗力已与当初非同日而语。当然,任何一支军队若有如此严厉的统帅,恐怕想不精神抖擞都难,祁杰要求大军每日清晨寅时便要起床操练,从沙场搏击到行军打仗,骑、射、阵、列样样严格精准。私下里士兵们都说羽林将军从昔日的阳光少帅,变成了如今的魔鬼教头,简直都把兄弟们当成了和他一样的铁人了。

自从得知华离死讯之后,除了威帝之外,变化最大的要数祁杰了。

当初山谷偷袭之战便是他亲自策划并率队的,十万人马天还未亮便埋伏在山谷东南腹地,天助他们当日竟下起了雪,不仅掩埋了他们的行军痕迹,还将他们的潜伏身影完全遮盖住,有些软弱的士兵惧怕寒冷而险些暴露身份,都让他当场军法处置以儆效尤了,正是在他的严格督军下,华军才能成功躲避韬军的侦查实施突击。待后来,威帝亲自驾临嗜血残忍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都像在宣泄什么似的,将留下来掩护韬军撤退的几万人杀得毫不留情,昆木身负重伤要不是被几个骑兵强行拖出重围,恐怕也早命丧黄泉。

事过数月,威帝忙于南征与韬国暂无兴兵。然而,陇城没有因为短暂的和平而松懈,正如祁杰所得到的情报一样,韬国也好像忙于备战,看来真正的大战就要到来了。

“启禀将军,北边又传来了消息,这次韬国不再修葺城墙,而改换官道了。”

校场上一个士兵来到正在督军的羽林将军面前汇报道。正威风凛凛检阅大军操练的祁杰,剑眉一挑看向来人,士兵赶紧低下头去,只听头顶上方一个冷冷的声音开口问:“哦?这次韬人又是什么花样?”

士兵心虚的回答:“与前段时间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些普通百姓在翻修道路罢了。”

“哼!”一个重重的呵斥,祁杰高声道:“来人,将此人拉下去打五十军棍!”

“将军饶命啊!”眼看要被两个侍卫拖下去执行军法,那个士兵急切求饶着。祁杰并无半点心软,对偷偷瞄向这边的众将士说:“如今韬军正在全力以赴备战,你们还在看什么?!今日操练全部加倍,不达标者全军都不用睡觉了。”

“是!”校场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士兵们一个个不敢松懈,就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倒霉。

话说当初华离助世王修砌防御工事,目的不过是固城池、少屠戮而已,因此杀伤性太大的武器她并没有研制,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城墙和军备等设施改造上。

韬国的都城看得出建造之初颇为用心,城墙厚而坚固,王宫更是机关算尽,然而设计者少了变通,所以城墙虽然坚固却在四周留有缺口,城门高大却不易开启;北方少水因此没有护城河环绕,因此城门的锁链桥式开合没有多大作用,徒增每日数十大力士专门为守护城门留守。

为此,华离第一步措施便是将城门改成契合式上下开闭的闸门,借助两侧坚固城墙为轨道,特别是将有缺口的城墙全部增设这种设计,开合动力则来自城墙内侧的齿轮组合,这样仅靠几只牲畜便可以轻易快捷控制城门。至于城门外的吊桥依旧保留,她只让人加深了壕沟深度即可成为第二道保护措施,这样即便无水填充,攻城车马也无法轻易靠近,对于华军的大军的包围战术起到了延缓阻碍的作用。

目前正在整修的官道,则是为了华离新研制的战车准备的。

所谓战车,其实攻击能力也很低,但却灵活坚固运用自如,这是华离经历了山谷偷袭眼看修然离去之后特别设计的,它专门为战场上运送伤员以及冲破步兵阵法而造。华国大军人数远远胜过韬军,平原作战虽不及韬国骑兵迅猛,但如若行军布阵和近距离厮杀起来,韬军必定不是对手,只好利用功不可破的战车攻势扰乱对方阵脚。战车的车身和轮系结构巧妙,材料全部由韬国最好的冶金师傅按照华离的图纸打造,不惧刀枪箭火,同时加强了稳定性,车内由两人遥杆给予前进动力,一人控制方向,即停即开,方便收治受伤的士兵。

官道,说白了就是战车的轨道。纵横交错于城外平原战场,如果不熟悉路径的人很难发现道路规律,这不仅起到了迷惑敌人的作用,更可以让战车四通八达,破坏任何角落的敌阵,并能随时随地救助伤者。

这数月的设计华离其实很矛盾,起初她也曾设计了强大的军事装备,可一想到两军交战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自己的械术而丧生,她就矛盾不已,因此还没有来得及给世王过目便全部销毁了,最后才做出了以防御为主的几个工程。

世王对她的设计看上去全都十分满意,凡华离所求他无一不照做。除了命人在城中积极组建战车之外,城墙及以外施工的项目,他派手下士兵伪装成百姓模样,混淆敌军探子耳目,这就是为何华军探子不得领悟其要领的原因之一。与此同时,他十分关注南方战况,因为这意味着韬国没有多少时日可以准备了,五十万华国南征大军和二十万陇城精兵一旦汇合攻韬,即便举全国之力也难以抵挡其强大攻势。如今昆木重伤未愈,左右翼骑兵团也刚刚休整重组完毕,此时开战他实在并无把握。

华离最近越来越沉默,一心只扑在防御工程的建造上,这是让世王更为担心的事情。

这几日,他完全看不懂她的心思,总是私下里想要接近她,都被华离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世王不懂,可他身边的温有成却能了解几分,所谓“哀莫大过于心死”,恐怕华离这是因为所念之人的离去而情绝了。

夕阳西下,温有成又陪他来到城墙上。

随着世王伤势渐好已可以走动,华离便在前日自请出城去官道监工了。世王原本哪里舍得让她出城去,可是又拗不过华离的固执只好随她去了,只是每日这个时候他都会站在都城最高的城墙上眺望,希望能远远望见她的身影,这样自己也就安心了。

“王,有句话有成不知当不当讲……”温有成看到高大冷漠的世王犹豫着。

世王目光始终远望城外,默默等候那翩然身影的回归,对于温有成的话算是默许了。稍过一会儿,温有成才艰难开口:“华离姑娘她,我们恐怕快留不住了。”

“你说什么?”气宇轩昂的世王突然变了神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