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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但万物要否弃自身的任何存在样式,任何质的规定性才能回归本体,万物由此获得的自在性即是空无.  人一个体不再受外在神秘的统一本源与支配者的规定和约束,个体似乎也获得了最大的自主性和自由度.  但个体在回归自己的本质—本体中不能得到任何积极、肯定的东西,恰恰相反,个体要消除任何欲求才能体认到自己的本质—本体.  个体由此获得的自主性和自由度对个体本身的存在与发展也就毫无意义.  自在性、自主性和自由度均等同于虚无.

        郭象:“崇有”的“独化”说

        郭象(252—312)字子玄,魏晋玄学后期的重要代表人物.《晋书》载:“(郭象)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

        《世说新语》记:“郭子玄,有俊才,能言黄老.”

        《文士传》也说:“象字子玄,河南人,少有才理,慕道好学,托志老庄,时人咸以王弼之亚.”另外,郭象不仅是一位“能言黄老”的玄学之士,同时又是一位“任职当权,熏灼内外”的政治家.《晋书》载:“东海王越引(郭象)为太傅主簿,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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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亲委,遂任职当权,熏灼内外.“可见郭象在哲学上和政治上都是当时显赫一时的人物.  如上所载,郭象”托志老庄“

        ,其哲学的基础是老庄学说.  从这点上来说,他与王弼的贵无哲学同出一源,但在本体论的建构上郭象又吸取了某些唯物主义因素,因而其哲学又被称为“崇有”论,与裴頠的“崇有”论有相合之处.  郭象就是在立足老庄,融摄王、裴的基础上创立其“独化”论的.“独化”论以其强调个体的自生、自造、自得而赋予每个个体以本体意义,从而将王弼以来的“非名教任自然”

        ,即力图将个体从名教所规定的复杂社会网络中剥离出来的玄学精神推向了顶峰.但是,由于“独化”

        论过分强调个体的绝对独立自足性和无条件性,又逻辑地导向凡是存在的都是本质的和合理的结论,因而又承认了名教的合理性,背离了玄学“越名教”的主旨,这是郭象“独化”论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魏晋玄学的开启者是王弼.  王弼哲学的贡献在于为魏晋玄学提供了一系列新的概念和范畴.  王弼继承了老子的“道”

        、“无”等范畴,发展了“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的命题;他以体用、本末、母子等范畴,将本体世界与经验世界作了明确的划分,“无”是体、是本、是母;“有”是用、是末、是子.  从中可以看出王弼在哲学旨趣上与老庄否弃经验世界是一致的.  循此路向,在对待自然与名教的关系问题上,王弼“贵无”论表现出了对现实礼法名教的冷漠与反感:“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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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足以备载矣.“

        ①

        “是以上德之人,唯道是用,不德其德,无执无用,故能有德而无不为…….凡不能无为而为之者,皆下德也,仁义礼节是也.”

        ②

        这与老子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的思想是一致的.  如果说王弼开启的这种“非名教”

        、“任自然”的玄学精神在其哲学里还是以极其隐晦的方式表达的,那么以嵇康、阮籍为代表的竹林派则以更直截了当的方式指向了名教,明确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号,并在现实生活中“任性自为”

        、“非圣无法”

        ,表现了更多的非理性.  但是竹林派的喝酒任性、服药炼丹乃至放浪形骸的所谓魏晋风度,固然传达了对礼法名教的极大蔑视,但现实的名教混乱,战争给士族知识分子带来的朝不保夕和人生短促的沉重的压抑感却不是靠药酒的麻醉、“奋袂攘臂、怒目切齿”

        的愤怒、甚至陶渊明式的逃避所能解决的.于是,更完善、更圆滑的郭象哲学便应运而生了.郭象以其“独化”

        说回答了困扰玄学家们的本体论问题.郭象认为,世界万物在本体论意义上既不是王弼所说的从“无”中产生的,也不是裴頠所说的从“有”中产生的.  他认为,如果万物是从“无”中产生的,那么绝对的虚无又是怎样把具体的万物造出来的呢?

        如果万物是从“有”中产生的,那么,有限的“有”又如何能产生无限的万物呢?郭象提出

        ①《老子注.  五章》②《老子注.  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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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针对贵无论和崇有论的诘难后,接着认为:“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  我既不能生物,物亦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

        ①

        “自得耳,道不能使之得也;我之未得,又不能为得也.  然则凡得之者,外不资于道,内不由于己,掘然自得而独化也.”

        ②

        郭象认为,万物的产生不依赖任何派生者,而是“自生”

        、“自得”的.  这种“自生”

        、“自得”的特点是,在时间上是突发的,不经过任何过程.  郭象常说的“忽然”

        、“块然”

        、“掘然”等词即强调这一点;在空间上是各不相关、绝对独立的,这也即是“独化”。

        郭象“独化”论在哲学史上的独到之处在于:他通过强调万物的非派生性,而在本论上否定了神造世界的唯心论,也克服了万物来自某种具体的物质元素(如:气、五行、阴阳等)的素朴唯物主义的局限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郭象确认世界是本来就有的、永恒存在的,世界发生发展变化的根本原因在其自身,这有其可取性.  但是,郭象由于强调个体的绝对独立而抹杀了事物的普遍联系,又决定了他不可能真正解决世界的本原问题.  郭象“独化”论的哲学旨意似乎也不在讨论世界的本原问题.  他的论旨在于通过强调万物的绝对

        ①《齐物论注》②《大宗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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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性、自足性,而逻辑地得出凡存在的即是合理的结论,从而赋予个体自我以本体意义,这在客观上必然造成对秦汉以来被不断神化了的名教地位的淡化与贬落.  显然,郭象“独化”论虽然不同意王弼的“无”能生“有”观点,但他与王弼通过强调“无”的绝对性、无条件性,“有”的相对性、有条件性而流露出的对名教的漠视的倾向,是一致的.  郭象“独化”论和王弼“贵无”论反映了魏晋时期因社会动荡、王位僭越、政治倾轧而造成的士族知识分子对纲常名教礼仪规范怀疑与失望的心态.  同时也反映了士族知识分子力图超越现实名教的束缚和规范,而向往和追求个体自我独立无拘的“自然”状态.  可以说,王弼、郭象在理论上尝试了这种内在的追求,而以嵇康、阮籍为首的竹林之士则力图实践这种追求.但是,郭象“独化”说又有其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  如前所述,郭象强调万物的自造、独化、自足其性,承认凡存在的即是本质的,也即是合理的,而名教也是存在的,这实际上就得承认名教的现实性和合理性.“独化”论认为,事物都是不依赖任何条件而存在的,事物之间也不存在任何联系.事物的这种绝对独立性就是事物的“性分”

        ,任何事物在“性分”上都是自足的,即“性各有极”。因此任何事物都没有与其他事物相关联的必要性,同时也无超越自身“性分”的可能性.  因此“君臣上下,手足内外,乃天理自然,岂真人之所为哉?”

        ①如果“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臣妾之才而不

        ①②  《齐物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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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于臣妾之位,则失矣.“

        ②

        郭象“独化”论一方面强调事物的绝对独立性,力图把个体从社会网络中抽离出来,表达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玄学精神.  另方面又肯定了名教的现实性和合理性,试图把个体纳于到“性分”之中.  那么如何解决人的内在精神追求和接受外在礼法名教的对立,即如何才能解决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呢?郭象提出了他的“游外弘内”说.  这一说法体现了郭象试图解决其哲学内在矛盾的努力.  郭象指出:“夫理有至极,内外相冥.  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  故圣人常游外以弘内,无心以顺有.  故虽终日挥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

        ①

        “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

        ②

        就是说,从“理”的至极处着眼,内外、上下都是相冥合的,任何外在的追求都是冥合其内在的心性的,同时又是对其内在心性的弘扬.  因此,名教即是自然,庙堂也无异于山林.  王弼的清谈,玄之又玄,无法为社会所普遍接受和认同;嵇康、阮籍及其后学“非圣无法”表现了对名教的蔑视,但沉醉于药、酒、诗、书、画的所谓魏晋风度中,想摆脱名教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