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知不觉间,地上已装满了几个袋子,我坐在它们中间,沉默了一支烟的功夫,算作默哀。然后,我拎着这些袋子,打开门,坐电梯,走到小区的垃圾桶旁,把它们一一扔进了筒里。

旧人说走便走,背影潇洒,生怕稍一回首便化作了盐柱,所以就算留恋,都不会再回头;而这些旧物,在整个过程中见证了那么多的好片刻,自己没有行动力,全凭我来决定它们的去留。回忆是病毒,附着在这些衣服上,我若是不狠心把它们抛弃,稍不留神,那些病毒便渗进皮肤融入血液一路高奏凯歌直通大脑,大脑反应不过来,便会让心跟着一起负担,于是我整个人,便会再次陷入自怜自艾的死机状态。

你可以说,至于么,除了被当做遗物,它们首先是钱,何必这么看不开,不过是失个恋。

是的,好多事都不至于,杀人头点地,不过落下一个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对外星人来说,也一场壮观的免费烟花。

可你若此刻从宇宙俯身看下来,穿过与云层混做一团的感恩和怨念,看向如灰尘般大小的我,我正将这些衣服扔掉,然后拍拍手,转身走开,没有回头,|Qī-shū-ωǎng|你看见了么,我在笑,那是因为我终于舍得干净利落的向前走,这是我此刻能做到的,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自己晾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发呆。这时,手机响起来,我拿起来一看,一股气血瞬时涌进了大脑中。

是闺蜜发来的,她想约我见一面。

我拿着手机,心里一阵慌张,慌张中又夹杂着大剂量的恨。我双手颤抖,但居然还是按下了这样几个字,“好啊,就明天吧。哪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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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7月10日  星期日  闷热

《三言二拍》里,有一个让人很伤感的故事。杭州草桥下,有一个卖冬瓜的人,这人有一种能让自己魂魄出窍的能力,每天,他靠着床睡着,然后派自己的魂魄出门去照顾生意。一天,魂魄在路上买了几片晒干的咸鱼,托邻居拿回家里,妻子从邻居手里结果咸鱼,哭笑不得,就用鱼干一个劲儿的打卖冬瓜的人的头,嘴里说,死人,又拿我来取乐。

魂魄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后,发现自己真身的头上,沾满了咸鱼的污垢,魂魄徘徊在床前,因那污垢,而无法靠近自己的身体,最后,魂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身渐渐发冷僵硬,魂魄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大哭着离开。

知道了闺蜜的所作所为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就是那个卖冬瓜的人的真身。你一时兴起搞死了我,别不信,你从此也便成了孤魂野鬼。

我和闺蜜一直互为真身和魂魄,从小到大,旁人眼里,我们两人都是一朵邪恶复杂毒刺多多的双生花,我们曾经是对方的安全底线,全天下的人被得罪光了,在彼此身上依旧能看到鼓励的笑脸。

但我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用食物打比方的话,我是水煮鱼,她是冬阴功汤,一样的辣,但她的味道更阴柔后劲儿更悠长。

这么多年,只会打短平快战役的我,和喜欢一鸣惊人的她,一路前行,并肩作战,从未想过,队友,有一天会变作对手,这形势变化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上午,她发来一个短信,问能不能约在我们大学时常去的小饭馆兼咖啡店里见。

我立刻看出了她的目的,这人要打温情牌,大学四年里,我们最熟悉的不是系里的老师和同学,而是这家店的当日套餐和好脾气的店老板。

但是没用,想必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今天我就算是去监狱里探望她,随身携带的同情心也会少的可怜。

我推门进去,她坐在我们的老位置上,看上去整个人很淡定,但她只是长了这样一张脸,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战战兢兢翻天覆地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心里涌出的不是愤怒或是恨意,而是深深的不解,想用桌上的冰水一头泼在她脸上,然后问,你丫至不至于?世上这么多男人,你至不至于拿我手上的这个人,来证明你的女性魅力?

她张了张嘴,但却打不出招呼。服务生走过来,给我端上了一杯麦茶。

我喝不了咖啡,只要喝一口,皮肤就会从上到下泛起一片红斑。这个奇怪的毛病,认识的人里,包括我爸妈和那个负心汉,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我也了解她喝咖啡既放糖又放奶,且一放起来就没度量,一定要把一杯黑咖啡搞白了,仿佛才心安。我多少次笑话过她这不够彻底的装腔作势。

无话可说,我们都很恍惚很沉默,两个人齐齐看向窗外,不远处的网球场上,穿着短裙的女学生们嘻嘻哈哈的围住教练开着玩笑,那相貌猥琐的怪叔叔教练面庞潮红从头到脚都是血脉喷张。

网球场边上,两个女孩凑在一起,怀里抱着拍子,带着旁观者的神色,精力旺盛的观察着四周,不时发出一阵在我听来缓慢而失真的笑声。

我和她那时候也是,觉得什么都好笑,路人在地上摔倒好笑,打嗝打的止不住好笑,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好像更好笑。

自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她在偷偷看着我,欲言又止,目光揣测。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或许想说自己是真爱他,两个人天雷勾动地火,肉欲战胜良知,我如果那一刻站在她的位置上,一定也会屈服于本能选择那么做。

我打破沉默,抬头看向她,“说说吧。”

她一惊,“说什么?”

还能说他妈的什么?说说最近我们该去哪儿过夜生活?聊一聊哪儿有便宜的外贸尾货?我现在能跟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里热情的询问着:你丫是被自己的罪恶感折磨成傻逼了吗?

她酝酿半天,然后开口了,“小仙儿,对不起。”

我开始变得出奇的愤怒了。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甩手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玻璃杯当即魂飞魄散。

老板在柜台里探出头看了看,发觉了气场的诡异,便默不作声的重新缩回了柜台里。

我看着地上杯子的残渣,说,“对不起啊。”

然后抬头看向她,“要是这杯子开口跟我说,没事儿,我原谅你。那我也接受你的对不起。”

她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小仙儿,你别这样。”

我很平静的说,“不想看我这样,你就别挑战我的承重底线。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你说点儿别的。”

她结结巴巴的说,“要是,要是能让你好过一点儿,那我告诉你,我跟他已经分了,真的,从被你发现以后,我就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我实在是受不了……真的,小仙儿,真的。”

我的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后背微微抖着,她看出了我濒临崩溃的状态,小心翼翼的把桌上剩下的一只杯子从我面前拿开,攥在了手里。

“你想听过跟你说什么?”我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很温柔的问她,“想听我说,好样儿的!真够姐们,为了友谊勇敢的放弃了爱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想听我跟你说,嘿!你丫这次玩过了啊,那家伙可是我准备用来结婚的。可是你说抢就抢,抢了又觉得没意思,地下恋情才够劲爆,被放到桌面上,也就没那么大意思了,仔细想想,算了,不值,我还是回去接着跟黄小仙这个大傻逼玩吧。你是这个意思?”

“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您太有意思了,真的,别再假装自己没有第二个人格了,我连你长了副乳都知道。来吧,你说说,就当这儿是鲁豫有约,您谈谈您的心路历程。”

“你这样我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要我双手托腮眨着眼睛听你说?”

她被我的刻薄击中了,整个人颓丧的靠在椅子上。

但我早已经被她攻击的溃不成军,坐在她对面的,根本是个没魂魄的真身。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别怪我太刻薄,是你的阴暗成就了我。

“那我不说那些虚话了,我告诉你事实,你别觉得我伤人。黄小仙儿,没错,我就是想证明给你看。”

我愣住了,她要证明什么?

“你运气太好了,黄小仙儿,你自己难道不觉得?我们同样是普通的姑娘,只因为你敢说敢做,就老是能获得的东西比我多,你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你想没想过,是凭什么?你那个温馨幸福的三口之家,那是你的安全区,你在外面折腾的翻天了,也有人能给你留顿饭留杯茶,我有什么?我的底线就是你,可是你很不靠谱,黄小仙,我今天告诉你,作为朋友,你没你自己想象的那么有资格。”

闺蜜的爸妈在她高三的时候离婚了,她跟她爸一起生活,她爸性格很沉默,离婚后就爱上了户外运动,常常闷不吭声,背上包一消失就一个礼拜,一开始闺蜜还会心急火燎的跑着来找我,哭着嚷着要报警,但之后就渐渐习惯了,但父女间的沟通也越来越酷,基本上靠动作和眼神交流。

“你老是想当然,说话不过脑子,把人伤着了,那就伤了呗,反正还有你爸妈,有你那个死心塌地的男朋友,还有我。但我有什么?有一阵我只有你,只能相信你,但是你有的太多了,我最多是备胎,是计划B,是第二选择。你这种一帆风顺,让我觉得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