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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四章 结发为夫妻(上)



        大婚,终在日月几番交替之间如期而至。

        早早地便沐浴熏香完毕,我穿着一领绛色的软烟罗,斜斜倚坐在妆台前,但见触目所至,喜娘,喜帕,喜服,都是一色的大红,火般的热烈。外头处处张灯结彩,内殿则是龙凤红烛高照,锦榻上搁置着的凤冠霞帔,流光溢彩,其上层层罗叠的东珠、南珠熠熠生辉,亮如星辰。桌上一方雕花象牙壶,两只金杯已然满斟琼浆,预示着即将会行来的合卺之礼,一旁侍立的婢女仆妇们则执着几盘红枣、花生并桂圆、莲子细细抛洒在我身后榻上,一径口儿地道些彩头逗我欢喜。我懒相与,只招手妆晨示意嘉奖,妆晨便携着绣夜给屋中各人依次分发些散碎金银,聊以嘉奖,尔后各自遣了出去,合上门来,转向我依依唤了声:“王妃。”

        我浑然未觉,若有所思,脑中反复只响着拓跋朔那晚一番言语:现下在你心中,可还有旁人?在我心中,可还有旁人……

        思绪逐渐晕开,我已然怔忡。这三日来,他时常前来探我,或是小半日,或是小半刻。与他相处的时刻尽管难挨,然而却也隐约透着淡淡的温馨,他说,在我身边可以抛下所有烦恼心事,什么都不必想,便觉满足,心安,所以很多时候他只是轻轻执住我的手掌,或揽住我的肩膀,并不言语,只安心享受着这片刻的宁和。彼时的他,温软地令我胸中饱胀着无法言喻的痛楚,我不知不觉开始迷惑,开始陷落,纵然不愿深思却亦不得不承认我一心要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心扉,或许已被敲开了一丝缝隙。仿佛已经适应了某种存在,他离去时,我竟觉淡淡失落。庭前落花如旧,我的心意是否依然如旧?放在心里的与握在手中的,该抛下哪个?迎合哪个?放在心里的和握在手中的,能不能、会不会变成同一个?我不敢去想,亦不愿去想,答案也许近在眼前,也许远在天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管答案为何,都会重重的灼伤我。

        我心头烦乱,妆晨一连唤了我好几声,我才略略反应过来,茫然应道:“何事?”

        妆晨与绣夜相顾无奈,俯身抱起凤冠霞帔走到我面前,“王妃,吉时快到了。”

        我颓然起身,便如木偶般随她二人摆布,不一会已穿戴整齐。妆晨望了望我,轻叹道:“小姐,奴婢最后一次这样唤您,前尘旧事,过了便罢了,得舍之间,您可千万莫再迟疑。”她顿了顿,小心望了望我的脸色,见我并无愠色,方低低道:“眼下王爷对您厚爱至此,奴婢们瞧着都不免动容,小姐蕙心,既不忍辜负四王,又何忍辜负王爷?”

        “妆晨,你……”我怔怔望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妆晨却极快拉着我揽镜笑道:“王妃您瞧,如此人物,可真真是只应天上有了,难怪咱们王爷要时刻将您放在心上呢!”

        我被动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失神的情绪蓦地激灵,亦不由微张了唇去:大红丝棉精心缝制的喜服,用金线细致地绣着鸳鸯戏水。繁复华丽的凤冠下是妆晨着意梳作的同心髻,为了方便凤冠的佩戴,只象征性挽了低低两个发髻,余下大片的发丝依依披在肩头,乌墨墨一片,很是莞尔。鬓发亦不似以往蝉翼,而是梳作了博鬓,拢掩半耳。眉心六点金箔,寿阳梅蕊,分妆间浅靥,绕脸傅斜红,迤逦至鬓。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绛色眼影,依稀可见青黛色的眼线,于眼尾处微微上挑,妆晨巧手,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姣好而略带飞扬的眼部轮廓。玉簪粉匀面,衬着腮边两抹颊红,嫣红腻白,脂晕膏染很是相得益彰。唇却点做石榴娇,檀红一点,不同于素日少女妆容的静雅可人,倒平添了几分端庄肃穆。细望去,肌理细腻,骨肉匀称,风髻雾鬓,浮翠流丹。仿佛心头最深处那根弦悄然拨动,我不禁氤氲了双眼,怔怔望着镜中的新嫁娘——这分明是我,却又仿佛更不是我。

        妆晨扶着我在妆台前坐下,“王妃。”她轻唤,“奴婢再为您梳次头。”

        我缓缓点头。她便即取过玉梳,开始轻轻梳理我脑后发丝,口中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酡色渐渐晕染了脸颊,我半觉羞赧半觉好笑,忍不住道:“死丫头,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个歪话?倒挺讨得彩头。”

        她忍笑道:“哪里是歪话呢。奴婢幼时见家中长姊出嫁前,喜娘便是这么唱的,此番学来,不过是借花献佛,王妃若听着欢喜,便随意赏赐赏赐奴婢,也不枉奴婢这番心意。”

        我正要说话,绣夜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妆晨姊,你可愈发精乖了,竟变着法儿的问小——啊,不是,是问王妃讨赏!”

        妆晨抿了嘴依依而笑,忽而又道:“你若不服气,大可也说出一套彩头来,若讨得王妃欢喜,便得了任何赏赐我也绝不眼馋。”

        在她二人又要闹开嘴前,我伸手抓过散落在妆台上的几颗宝石头花,瞧也不瞧便塞到她俩手中,笑道:“人人有份,不偏不倚,这下可皆大欢喜了罢?”

        妆晨尚未开口,绣夜已喜滋滋道:“多谢王妃。”复又扭向妆晨,笑意愈发盎然:“妆晨姊,小妹借光了!”

        “你这丫头!”妆晨唇边亦噙了一丝笑意,伸指便戳向绣夜额头,却被她笑着躲过,再要嬉闹,妆晨却已端正了颜色,“打住!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绣夜闻言,忙忙收敛颜色,垂手依依站到我身侧,再不嬉笑。我起身走到榻前坐下,她二人随即执起盖头缓缓覆上我的额头,眼前瞬间堕入一片明红的天地,再不见其他。我知道,我再不能回头,一步一步不管多么艰难,亦只能永远朝着眼前行去。心头仿佛灌进了铅,沉甸甸地压迫着。阖上眼,我心中了然,到了这步,我是真真决意抛下那些已然无法寻回的过往了,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握在掌心。

        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我终究必须活在当下,才有资格期许未来。

        耳中却只听得外头愈加热闹了,已然人声嘈杂,乱我心境。不多时,已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门口停住,我听到清楚的声音,他在说:“你们都退下罢。”

        心,蓦地鼓噪不安了起来,几乎跳出胸腔而去。门吱呀一声便开了,朦胧中我看不到妆晨与绣夜,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门扇阖起的声音,嘎然而止,尔后便是令人呼吸维艰的宁懿。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我闻到他衣上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