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袁守备叫声:“不好。”早已打着胸前,骨碌碌直滚下城坡民间的粪坑,坑内不稀不干的粪内了。雷公听了响声,便走向前,骂声:“马贼今日飞到那里去了?”袁守备叫道:“是卑职被强徒打下来了。”不言雷公叫人救起,且言马俊一个黄莺落翅飞过城河,逃走去了,且自不言。再说雷知府听见,忙教人救起,问了原故,将水与他洗过了满身,换了一同回衙,只好照着马俊逃走。详文报到北京,米相爷闻知,急传钧旨,着手下官员捉拿玉蛱蝶的马俊,且不言。再说马俊逃出了城,走了三十多里,到了一个松林,正走之时,听得背后有人大叫道:“马俊不要走,贫道在此等候了。”马俊听了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那月色照得明白,却是上年教他轻身法叫他做贼的司马傲先生。马俊见了,纳头便拜道:“上年蒙老师教训,弟子谨尊师命,并不曾违拗老师。”司马傲扶起马俊道:“贫道也知壮士的心事,不必细言,今晚吃了大惊,日后受皇上大爵。贫道夜观天象,汉平帝有一大难,非壮士不能救驾。但此事夜里所干,壮士熟会平土遁的法方能干得奇功。”便同马俊并肩站立,在他耳边啧啧不知恁的是甚么咒语,马俊心灵一一记在心头,便问道:“不知救驾之事应在几时,望乞老师指明。”司马傲道:“此是天机,不可泄漏,到临时贫道自然来指点。”马俊又道:“不知孙佩可能救得出狱,求老师指点指点?”司马傲道:“吉人自有天相,非壮士不能救他出狱。但你且回杭州,自有能事帮你二进开封府,救出孙佩,骨肉重逢。再者,那口诛虎剑你可三进开封府取讨,方保无事。若不依我,必有大祸临身。”马俊点首依允,司马傲道:“壮士且回杭城,贫道还有正事,后会有期。”说罢,将手一拱,竟飘然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阮氏卖俏寻男子

话说司马傲传了马俊借土平身之法,竟自飘然而去。马俊望空拜谢,谢毕,他就把新学的法试试,念了咒语,抓一把土往上一洒,将身一纵,高有十余丈,如生双翅一般,比那纵跳之法省力得多。遂收了法,落下地来。一路奔杭而去,不表。

再说鲍刚惊散了响马,那凤小姐被莫士玉拐骗到扬州去卖,不知好歹若何。且说鲍刚找寻凤公不着,心内想道:料他已到湖广去了。到得天明,回到店中,取了行李,竟奔湖广而来。独自一人晓行夜宿,渴饮饥餐,逢人问信,却不得实信。那日午牌时分,到了襄阳城内,那六街三市,人烟凑集,是个奢华地方。鲍刚无心观看城中景致,一路问到金鸡巷口,立住了脚,只见五十多岁的一个男子站在巷口,鲍刚将手一拱,道:“借问爷一声,此处可是金鸡巷?”那人回:“是,爷问他则甚?”鲍刚道:“此巷内有个凤二爷,当年开过珠宝店,可住在此处么?”那人见问凤二爷,就叹气说道:“罢了,好人不得长富贵。”鲍刚问道:“可是凤二爷有甚过去不得的事么?”那人道:“当初凤二爷开了珠宝店,有十万之富,一生无子,好善,修桥补路,塑佛装金,济困扶危,舍药施茶,诸般善事,无所不作。有妻吴氏,亡过,续娶了阮氏,其坏非常,打僧骂道,不行善事,不到几年,把十万家私用得精光。如今珠宝店也不开了,独自闲居在家。幸喜是大家出身,还有些古玩变当,稍可度日。岂不是好人不得长富贵么?你进巷第二个门便是。”说罢,那人去了。鲍刚走进巷来,到得第二个门首,见门关着,便用手敲门,敲了两下,里面有一个小孩子问道:“是谁?”鲍刚答应道:“是俺。”那小孩子开了门,鲍刚走进来一看,见是小小三间厅房,十二张金漆罗汉榻椅子,四盏料丝方灯,正中摆一张小小沉香小几,几上摆着一个羊脂玉洗就的一个牛牛,上伏着一个牧童,旁边放着一部《春秋左传》,一只古铜罄瓶上挂一幅十二层合锦来。鲍刚道:“晚生是开封来的。”凤林见鲍刚生得虎相,不是下等之人,便请到里面分宾主坐下,茶毕,问道:“不知兄驾到此,有失远迎,望乞恕罪。”鲍刚是个直汉,不会咬文嚼字,便答道:“晚生不为别事而来,只因那日在争春园内,令兄与夫人小姐在园内游玩,偶遇米相爷公子米斌仪亦往园内,看见小姐,就叫许多家丁打手抢劫小姐,遇了郝鸾同俺,打散米家众人,俺二人保住了令兄令侄婿和小姐夫人,一同回去了。那米家的打手各自逃回去了。”风二爷问道:“兄是那里人氏?因何与郝鸾争春园打散米家众人?”鲍刚道:“俺乃京都顺天府人,姓鲍名刚,号子英,有个别号叫‘披头太岁’,小弟生来情性粗鲁,那日街上有个地虎叫做王命,父子叔侄弟兄九人,被俺打死五人,俺就逃到开封府。闻有个争春园,弟偶然进去闲游,闻店小二说米家带了打手来抢小姐,那时小弟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就打了一个报不平。即日孙佩令侄婿请俺二人饮酒酬谢,

        又与俺同郝鸾结拜。不意米斌仪着石敢当带领人,打到孙家,被俺二人打死米家多人,米府招官将孙佩拿去,苦打成招,收入牢内。凤竹大爷害怕,避凶带领家眷逃走,不期又被强盗抢去小姐。”把前后之事说了一遍:“为此俺特来寻访,可曾到府么?”凤林听了此言,吃了一惊,面上失色道:“竟有其事,遭此大变,侄女又被强盗抢劫去,侄婿又陷在囹圄。家兄并不曾到此,这事怎好?”鲍刚听了不曾到此,吃一大惊,说道:“如此说来,难道凤大爷到别处去了?既然不在此处,晚生就此告辞。”凤林扯住道:“兄言差矣,那有就行之理?”鲍刚道:“凤老伯不在尊府,晚生要上杭州寻俺兄去。”凤林听得鲍刚要上杭州二字,便打动他的心事,便说道:“鲍兄请坐,我还有心事与兄商议。”鲍刚只得坐下,道:“二爷有甚事和晚生商议?”凤林叫人到厨中备饭,便对鲍刚道:“我如今闲住在家,不是个了局,欲到杭州买到货物贩卖,没个同伴,今幸得鲍兄要往杭州,意欲烦兄作伴同行,不知尊意如何?”鲍刚道:“晚生久闻二爷是个好人,既然如此,无不遵命。只是以速为妙。”凤林见他依允,满心欢喜,午饭已毕,至晚备酒叙谈,后日起程。酒毕,吩咐家人将鲍爷行囊送到书房内安睡。凤林回后对阮氏说明,阮氏平日不喜凤林,便道:“随你去,我不管闲事。”

一宿已过,次日天明,梳洗已毕,用过早饭,凤林拿了一串明珠出来,还是吴氏在日带的,他拿到珍宝店中换了四百两银子,至下午方才回来。鲍刚性情急燥,那里等得?只见凤林回来,方才平了他性子。当晚摆下酒饭,同鲍刚饮了酒,吃了饭,鲍刚依然在书房内睡了。凤林回来,与阮氏作别,说道:“我明日同鲍刚上杭州买些货物,多则三月,少则两月有余方回,但家中柴米食用,我同王家店铺说过,所用物件叫人到他店中去取。”又丢下三四两银子与阮氏,又买了菜蔬油盐作料。阮氏道:“既然如此,一路上须要小心谨慎。古人云:人心隔肚皮。凡事留神为妙。”凤林点头,说:“我俱知道。”安宿一宵,次日五更起身,收拾行囊物件,到了前面,见鲍刚将行囊收拾停当,二人吃了些饭食,凤林回来吩咐阮氏看好门户,鲍刚提了行囊出了门来。凤林又吩咐家人几句,家人关门进去,凤林、鲍刚到了街上,雇了船只,二人直奔杭州去了。正是:

去时夫妇恩还好,只恐回来心变淫。

且说阮氏却是个后婚妇人,自嫁与凤林续弦。凤林乃是个正人君子,书香后裔,却不在女色上用功。这阮氏生来好淫,从前的丈夫却是个此种子弟,惯走花街柳巷,读过嫖经,年少精壮,到得十分中阮氏之意。正是恩爱夫妻不久长,不久身亡。这阮氏嫁了与凤林填房,那凤林年纪衰老,又不是个风流之辈,所以阮氏就不中意,每日长吁短叹,想起前夫的好处;若还一时口角,就呼天叫地,哭个不休。今日见丈夫同个大汉到杭州买货去了,他就搽了些脂粉,唇上又搽点鲜滴滴胭脂,点了一个瓜子样的红癍,梳了一个时款的望郎归,高高挽着个一鬏,横插着一枝金花簪子,顶上插一根金目点翠的■■斗儿,傍边戴一枝七八钱重的金搜山虎,耳上戴了一对松鼠偷葡萄金坠,手上戴一副八仙庆寿的紫金镯,指头上戴副金戒指,身穿一件怀素套衫,内衬银红纱挂,下穿一条天蓝镶边元色百折裙,脚穿一双大红花鞋,真似三寸,红菱兰花色褶裤,一幅大红妃央带子,手拿一把鹅毛扇,杏黄须子,打扮得娇娇滴滴的,站在门外望那金鸡巷口走路的行人。

此巷乃僻静之外,虽巷内有几家人家,总是后门出入,那阮氏正看那过往之人,俱不过是些生意人。那日也是合当有事,乃是前生造下的宿债,只见巷口走进一人,头戴丝巾,身穿元色直缀,腰束丝带,足登青布靴子,面目无须,手拿着一把杭州扇子。你道此人是谁?乃是本城中曹府中总管,名叫曹成。是兵部大司马曹斌,乃是此处襄阳人,这曹斌也是米相一党,所生一子名叫若建。这曹成奉曹若建之命买办物件,却从此巷口经过。曹成猛然抬头往巷内一看,早已看见阮氏。曹成便浑身酥了,便立住了脚望呆了一般看着阮氏。那阮氏看见白白净净标标致致风风流流一个小伙子,又见他大大的身体,不觉有些动情,便故意鬼脸一笑,往那内里一闪,露出半截身子,把那小小的金莲放住门外边,只伸出头来把眼梢儿斜看着曹成,又娇滴滴笑出声音,叫声“得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