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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陆小樵有些哭笑不得地“唉”了两声,急促地道:“此人乃来自无边湖!”又加重了语气,再说一遍:“无边湖,少兄可曾闻及?”秋离淡谈一笑,道:“听说过,也都是些人,是么?”

’陆小樵眼看这位年轻人对自己引为忌讳祸患的“无边湖”不但毫未在意,言词之间更带着几分轻蔑嘲弄之状,这,不是明着点划自己大惊小怪,太过紧张么?于是,他有些不悦地道:“看少兄如此轻描淡写,不将这无边湖来人当作一回事,少兄一定在武林中有着覆鼎之威,煌赫之势了?”秋离伸出舌尖润了润唇,打了个哈哈:“于夫子之前,在下岂敢如此嚣张狂妄?十数年浪迹江湖,仍是毫无所成,只是,恩,尚能保住这条老命也就是了。”陆小樵悸然之色已明着表露了出来,他霍然转身问周云,:“云儿,你这位贵友的名讳,还请你告诉师叔!”周云有些尴尬地瞧向秋离,讷结着不知是说出来好还是不说出来好,秋离连忙陪笑道:“夫子万莫见怪,在下放荡成习,一时失言,尚请夫子恕过才是,至于在下那贱名么,周兄但说无妨……”

咽了口唾液,周云低沉地道:“七师叔,师侄的这位挚友,你老人家大约也听说过,他姓秋名离……”秋离一旁补充道:“秋天的秋,分离的离,很有些悲凉的味儿,是么?”于是,就在这一霎,陆小樵已全怔了,他楞楞地望着秋离,嘴巴微微张着,活象一下子看到天开了一样!

秋离也怔怔地看着他,低低地道:“夫子,夫子,你,没有什么不对吧?”猛向后退了一步,陆小樵面上变色地脱口道:“你是鬼手!”秋离点点头道:“他们一直这样叫我,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在很多年前,我已是鬼手哪……”上前一步,周云扶着陆小樵,关切地道:“师叔,秋兄待师侄有如手足骨肉,照拂关顾,可谓无微不至,他并不象外面传言那般残忍无道……”又盯着秋离注视了好一会,陆小樵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口气,他摇摇头,一迭声道:“错了,错了,全错了……”周云纳罕地道:“师叔,什么错了?”又细细看了秋离一会,陆小樵走到椅边颓然坐下,他用手揉摩着两侧额头,语声有些暗哑地道:“十余年以来,江湖上即盛传一个魔道杀星,这人,便是鬼手秋离!依相法上说,大凡一个心性狠毒,行为残暴之人,他的面貌神韵必是狞恶粗丑或者阴寡诡侧的,其目许成三角,成倒斜,而其光泽必狡诈,必闪烁,或冷涩,或烈凌,其鼻准有如勾,有若锤,或鼻孔向天,或鼻翅外张,而唇削薄,唇下吊,眉浓黑,眉接之处宛似山叉,在都有蛛丝马迹可以寻见,且灵验十分,百不失一,但是,如今亲眼目睹鬼手,唉……”周云急道:“七师叔为何磋叹起来!见到秋兄又是如何呢?”陆小樵道:“师叔亲眼目睹,才知道那相法上所论及的名端,用在秋少兄身上,却是全差了,全错了……”’秋离也颇有兴趣地道:“夫子,此言怎说?”看着秋离,陆小憔沉缓地道:“江湖传言历历如绘,谓鬼手秋离心性狠毒,为事残毒专横,两手血腥,身背干百冤魂,杀人如麻,掳掠奸淫无所不尽其极,更有甚者,秋离与敌交手,素来不留活口,且性格怪异,违反常态,总之,闻及鬼手之名,谈及鬼手之事,便使人无法不在心目中勾划出一个掀唇暴齿,眼如狮豹,狂笑似枭的凶汉印象来,在今日之前,老夫尚以为秋少兄你也必是此等形态,就是不全然,相差亦在所不远,定能在一瞥之下就可分辨……”停了停,他又道:“但是此番却大大谬矣,适才见过秋少兄,阁下丰神俊朗,气韵高雅,非但唇若渥丹,望顾问雍容有威,而言谈进退更是中规中矩,令人颇生好感,设非云儿引见道破,老夫还以为少兄至多也只是个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罢了,若是错身而过,恐怕就是少兄自行介绍,老夫也不会相信鼎鼎大名的鬼手秋离,便是阁下!”秋离哈哈笑道:“夫子如此夸誉,在下心中受用十分,面上却不得不赦然生愧……”陆小樵却没有笑,他正色地道:“少兄今年贵庚?”想了想,秋离道:“二十有五六了……”惊赞地:啊”了一声,陆小樵道:“年轻有为,功业彪炳,真是人中龙凤,天下奇材!”微微拱手,秋离莞尔道:“见笑了,见笑了,除了混得一片骂名,满身怨债之外,实在是一无所成,一无所获!”沉吟着,陆小憔又低沉地道:“少兄毋庸介怀,此番少兄来前,不知为何与黄衫会杂于一处,莫不少兄也对那‘玉麒麟’发生兴趣吗?”’淡然一笑,秋离道:“老实说,。这玩意要不要都无所谓。”陆小樵凝重地道:“那么,少兄是专程为了云儿之事而来了?”用力点头,秋离道:“正是!”

陆小樵接着道:“不知少兄对云儿所怀之冤可有了为其洗雪的腹计?”·懒懒散散地,秋离笑道:“有了。”陆小樵忙道:“可否见示?”秋离道:“不敢,这腹计简单之极,说起来也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罢了。”有些纳罕,陆小憔道:“老生常谈,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离自齿缝中进出一个字来:“杀!”这个字是很寻常的,很普遍的,名声如陆小樵者,更不知听过、见过,甚至自己做过多少次了‘但是,此刻从秋离的嘴中吐出,却有如一个铁锤猛然敲击在陆小樵的心弦上,震得他神颤目眩,两耳雷鸣!连面色也在不觉中变换了好几次!

秋离不觉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么了?有些不舒适么?”摇摇头,陆小樵强笑道:“老夫想……丁骥与天山一派的渊源,少兄大约知道?”点点头,秋离道:“当然。”斟酌了一下,陆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师兄最宠爱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门师兄十分信任的人,换句话说,丁骥如今不但在天山门墙,更与本派的血缘亲密……”

斜着眼瞄了瞄旁边的周云,秋离淡淡地道:“周兄,这艾小玫是?”周云沙哑声道:“是我那师妹。”“哦”了一声,秋离没有再说什么,陆小憔又接着道:

“方才老夫已将丁骥与天山的关系简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骥寻仇,姑不论他无边湖的入会否坐视,光是天山派,只怕也不会允准阁下如此行动……况且……老夫认为,这丁骥虽不可恕,但欲惩他,却须从长计议,不能莽撞……”秋离何尝不知道陆小樵话中之意,是在转着圈子告诉他丁骥非是等闲,更在暗示他这其中牵连甚大,同时,也等于点明了若是秋离欲图有所不利于丁骥,天山派定会出面干涉,换言之,秋离那一个“杀”字,只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边了。

·右手食指又在轻轻地拭擦钮扣,秋离缓缓地道:“如此说来,贵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陆小樵沉重地顿首道:“只怕势在难免!”冷静地,秋离又道:“假如他们明白了周兄这件惨事之后呢?仍会如此么?”搓着手沉吟着,半晌,陆小樵艰辛地道:“若是他坚不承认……啊,是了!”急忙侧首,陆小樵问周云:“云儿,可有人证物证?”周云黯然摇头,面罩后的目光十分惨淡,陆小樵失望地叹息一声,难受地道:“既无实证,他若不肯承认,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认的,这件事就难办了,老夫推断,掌门人以下的各位师兄弟会相信他,不会相信云儿,何况,这其中更挟着云儿与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内,那丁骥极可能一口咬定云儿在诬陷他,到了那时,事情就更不好解决了………”秋离仍然凝笑着,他安详地道:“这样一来,恶人依旧逍遥法外,受害者照样冤沉海底,有势力的凶手狂笑着拥抱原该是别人的老婆入怀,一干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帐们可以拂须举杯,笑着为派中铲除了一个反赖好人的败类—,这,就是天山正派的传统道义?是天山一派的尚侠作风?呸!”“呸”字出口,秋离的神色骤沉,有如一层青霜布在脸上,双目中,凛酷的煞光暴射!

就凭陆小憔这等久经阵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见到了秋离现在的形状,也禁不住心头“扑通”一跳,背脊上冷气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离语气变得森寒无比,方才的和祥之态已一扫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无边湖也好,天山派亦罢,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无所谓,周云的这档于事,我秋离已应允效力,便用这条老命搭上,只要是站在丁骥那一边的,任他是谁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抵命,以血换血……”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秋离又缓缓地道:“到了时候,谁是狼,谁是狗,就会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着秋离那一口微闪着莹洁瓷光的牙齿,陆小樵宛如觉得那已不是一个人的牙齿,象……象一只吃人兽的利齿!

于是,在往日,那些间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听到一些有关鬼手的传闻,又闪电般一件一件地映过陆小樵的脑子,那些传闻,没有一桩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阴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说的人与听的人俱皆面上变色的轻轻地,带着些微的哆嗦,周云挨了上来,他低哑地道:

“秋兄,你曾答允过我,除了那罪魁祸首,你不开杀戒……”冷冷地注视着周云,秋离道:“不错;我答允过你,但是,我是说若然他们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话。现在,你已亲耳听见了,那些天杀的杂种要藉着他们雄厚的势力偏袒那恶人,周兄,不击碎金丝笼怎能取得笼中的鸟?”虽然,秋离骂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陆小憔自己再怎么说也身为天山一员,听在耳中总不会觉得太过好受,不过,他又不能发作,只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里,同时,他相信秋离做得出这些事来,这些狠酷的事,在别人说来,是一件毛发惊然的举止,在秋离来说,可是太稀松平常,陆小樵明白,秋离并不是在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