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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失效的摆动



小区门口视频电话联系不上,慕憬与保安颇费了些口舌才得以通行。然而私家路上出租车却不能驰骋。慕憬只得拖着半瘸的残腿,一步一跳挥汗如雨攀到东香山中腰。

        推开木格栅,穿过游廊,透过未拉窗帘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室内奢华却了无生气。反倒是园子里紫藤红叶色正浓好。

        她叹口气瘸着腿回身向后。未料一直举步向前竟没发觉此处正可俯瞰半座城池,坐拥一派自然美景中抽身笑红尘,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心里不由得豁然起来。

        她想了想,又回头敲门。门却随手洞开,显然只是虚掩。

        “MK!”她扬声喊。

        “来找我。”成熟男人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房子里,带点戏谑的口吻。

        心底突然柔软了一角。记得在林肯公园边那个爬满绿色藤植的Seigle里,她总是缩在最小的一角工作,书房、工作室、视听室……房子太大,她太小,常常有一摞厚重的工具书将她轻松藏起来。窝于此间她觉得十分地安心和安全。

        而MK,总会在需要她的时候满屋子地找啊找。终于从一堆书里拎出她的时候,他喜欢刮着她的鼻子说她“太顽皮”。她就孩子般地傻笑,然后拿出自己的工作成果向他要炫耀,讨糖吃。——那时,她十六岁,他二十六岁。

        她是他眼里长不大的小孩子罢了,他却是催她长大的阳光、雨露和空气。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把那些美好的少女情怀永远埋藏在最深最柔软的心底呢。

        从哪里开始找起?她凭着记忆去了书房——这里的书虽多,却一目了然;工作室——显然很久没有工作过的痕迹;卧室——一个枕头的床充分暗示着主人目前的状况。她继而转身打开衣柜,只得几件深的浅的灰色衬衣。

        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们就弄丢了彼此。甚至,在还没能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在现实中找她,她却总是向梦想中去寻他。

        她竟然,从来没有在他们“藏猫猫”的游戏里扮演过“找”的角色。旧时寻寻觅觅的不过是她理想中的那个他。

        那时他是芝大里年轻而志得意满的华裔教授。良好的家世和教养,良好的学识和风度,使得他的世界里,永远充斥着数也数不清的女学生,女同事,名媛淑女。她只能也只敢在梦中与他接近。

        哪里能——说找就找得到呢?他是否如愿拿到了终身教授荣誉,是否改变了半中半西的口味,是否仍在Lily,Candy,Anne……那些多得叫不上名字的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她一无所知。

        情怀永远只是情怀,只能用来升华或者追忆。然后唏嘘不已。

        她摇摇头,从二楼到一楼,厨房、客厅、卫生间——仍不见人。

        “MK!”脚底疼起来,空洞的房间令人惶惑不安。

        “下来。”MK的声音模糊,回音传过来不太真切。

        她终于想起还有地下室可寻。游戏室、酒窖,最后才是——视听室。她看见他坐在后排沙发上对她露出温暖的笑意,投影幕反射在他脸上有斑驳的岁月痕迹。

        很快看到影片定格在最后一帧画面上。绿树、红墙,湛蓝的湖水,青春的阳光,蓝裙少女回眸。

        突然惊地目瞪口呆。

        “King,也难怪你会生我的气。”MK走过来扶住她重心不稳的半个身子。“从前,我简直就是个傻子。”

        她被那少女眼里浓浓的爱意惊得瞬间魂飞九霄云外。一直以为,围着他的女人们是夏威夷的太阳,而她好比阿拉斯加将融未融的积雪;一直以为,自己将心思掩藏得很深很好,原来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她干涩地舔舔下唇,讪笑着说:“怪只怪MK你当年魅力太过无穷!”

        “那么现在呢?显然我已经是老头子了。”MK并不打算放过她,欺身一步。“还是,在你认识Abel之后,我就成功地升华成为了你的老师、兄长、可追忆的暗恋情结了呢?”

        慕憬叹口气:“MK你直接得令我尴尬!”

        “走吧,跟我回美国。你的护照和绿卡都在我这里。”MK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与其赌一个小概率,与其把身家放到不知底细的男人身上,莫如删除与江北的三年记忆,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毕竟我们有过美好的开始,相知相伴,充满默契。你至少还可以选择信任我……”

        慕憬不无动心。然而,然而江北,始终如刺般横亘于他们之间,她心甘情愿被刺伤、刺痛,不愿亦无法,拔除。

        MK看慕憬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眼里有浓重的失望:“为什么?我不过慢你半拍,就活该用大半辈子时间来受惩罚?我比他,更早遇到你!”

        “MK,你知道的,如果不是你我,江北或许……算了,过去的,我不想再提!”

        “这个世界没有或许。他的偏执,他的激进,他赌徒般的性格,注定在这个市场里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不要一直纠结于那个结局,你应该跳出来理智地看看,他是从哪里开始,从哪里开始走上了岔路……你们从那时就已经错开……”

        仿佛听到江北于风中的笑声,如此等闲置之的口吻,“……不站在这世界的巅峰,便从CBOT跳下去,只有两个归宿……”

        “不!你不要再提!”慕憬捂住耳朵面色苍白起来,如果可以,她只愿意,将江北所有的好存在心尖里。只是她的错,一切都只是她的错。再无他的缘由可以归咎。

        “All  right.  Let  it  be.”MK动容地盯着她的脸,但她始终不肯抬眼看他。他微转语气道:“你来找我,有事?”

        慕憬深吸口气,拿出报纸。“MK,告诉我,这刘某是否是那个人的……”


        “近亲。”

        “是啊,我隐约记得那晚在你处看到一份材料,关于刘某的……”

        “没错。那份——正是我用大量美元买回来的。不过事情却不如你所料,”MK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眉头拧到一团,最后狠心咬咬牙,“我手头的那份材料,用来交换了你的安全。”

        “你的意思是……”慕憬努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痕迹。

        “简某与我翻脸,认定我不守信用……他大概对你下手了吧?”MK低头看她裹成粽子状的左脚。“当然,我一点也不用担心,你会平安无事……总有英雄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来救你的……”

        “你是……是……说……”慕憬抑制不住地发颤,如堕冰窖。

        “我也是昨天刚知道。”MK冷笑,“那份材料卖给了两个买家,除了我,还有一个姓程的。”

        慕憬再度吸气,失望到了极点又仿佛本来也没抱过什么希望。“好吧,多谢你提醒。”

        “走吧,回美国。远离是非之地!”MK攥紧她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想透过那些细小的血管温暖到她的心头,不过显然也只能是徒劳。“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对这座城市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僵立不动。

        “这里不比芝加哥,我不敢保证护你周全。如果……”他迟疑几秒,说得很艰难,“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和那个人斗。你至少,得亮出你的底牌……我才能更好地帮你。”

        她蓦地甩开他的手,反笑,“很好。这——才是你,想说的重点是吧?Mr.  Young。”

        如一把锋利尖刃刺透心脏,MK瞳孔骤然收缩。他亦冷笑道:“很好。这就是我要遭受的报应。一步错,步步错。无论我为你付出多少,你永不再信我。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努力,你的逃避躲闪不信任都牢牢压制住我,让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很好……失效摆动,失效摆动……我能做的,大概只有不让它跌破前低了吧……”

        如果我们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苦心经营又怎敌时光的风刀霜剑?道氏理论告诉我们,失效摆动的后果,无外乎——节节败退。

        “MK,我想和那个人——通话。”她坚持地说。

        对视,沉默。约莫过了十分钟,他终于开始拨电话:“只能是,他的助理。”

        电话那头“喂”一声,她抢过来,“我是慕容憬。”那头噤声。“请替我录音,麻烦转给简先生。”

        “慕容震先生临走前告诉我,一定要替母亲和他活得好好地。如果我发生了任何意外,可能都会让大洋另一端的简先生不好过。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我想我的存在价值之于父亲或者您,也就是好好地——生存罢。

        我知道您有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之能,但我猜您大概控制不了海外的互联网络。我对你们的关系一无所知亦毫无兴趣。十年相安无事,我认为,我们大概是可以存在和平共处之道的。

        另外,慕容先生来去匆匆,除了上述两句话,从未留给我片纸只言。您也不要对我太过费心了。保重!”慕憬按下挂机键。

        “这些孩子气的话,能指望威胁到他?你想没想过后果?”他叹息一声。

        “偷得半日闲罢了。”她终于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我的底牌,大概就只有这两句连我自己都不置信的话了吧。”

        慢慢转身欲离开。MK掠过她的黑发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下山?我送你一程吧。”

        她摇摇头,“让我独自冷静一下。”

        “如果想你的脚早点好,还是,开我的车吧。”他扶着她朝车库方向走。“右脚没事,可以开自动挡。这样子走下山,天都黑了。”

        车库里并排着三辆车。黑色高级轿车是MK日常开的,另有一辆崭新白色TT跑车和一部半旧但显然经过精心保养的高头大马墨绿色全副武装HUMMER。慕憬不由自主地上前抚摸了一下大马,充满感情。“你怎么把它也给带过来了?”

        “它显然有点老了。”MK亦上前拍拍前盖,“不过还很皮实……”

        “是啊,运费超过车价了。你还真是个怪人!”

        MK眨眨眼,“谁让我在这里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呢。舍不下它,只好带过来了。”

        慕憬哑然。

        MK接着说:“以前我们玩‘终极越野’,你总做我的导航员……有一次输给Lee那个老家伙,我骂你笨。结果你不服气,做赛手硬和他比了一回。我才发现,笨的那个人原来是我。一直都是自以为是的我!……你这么个东方小人儿竟然能将HUMMER这样铁骨铮铮的庞然大物驾驭得如此之好,走单边的时候简直帅呆了,那时我们都被你迷住……要到后来才发现,你其实是我所有导航员里头脑最清晰思路最敏捷的一个,我们一直是最默契的。原来真的要到失去了才知道,不知何时,我早就……爱上你……”

        有些关系牵涉的回忆太多。你不知道是回忆牵绊了人,还是人牵绊了回忆。有些关系,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掉……

        慕憬沉重地吸吸鼻子,声音低了许多:“MK,让我先冷静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