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抑或是……”

宇文秀就那么带着隐隐的微笑,握着长箭立在月光下,如同一座安静沉默的白玉雕像。一瞬间,除了金振幕仍然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场中数人竟同时噤口无声。“杀了他!”暗影中的人蓦地大叫,同时自暗处狂冲了出来。他的轻功身法绝非中原人所惯用的,但更有效而迅速。他说了三个字,到那个“他”字出口,身体已经冲入月光下。只是,箭声又起,直射他咽喉。这一次的箭羽已经幻化为火烧云般的赤色,寒光一闪,箭镞已经映在他喉结。“铮——”这人袖子里陡然现出两道细长的剑光,左右交叉,封在喉间。箭镞射中那两柄比筷子宽不了几分的短剑,箭势顿时被阻,可这人风一般冲出的身体也给长箭封住。

那一刻,黛绿的眼神射在这人脸上,把这张覆盖着黑纱的脸牢牢刻在心上。她看不到这人鼻梁之下的部分,可这一眼,已经把他脸的轮廓、发型、额头、眉目的所有细小特征记住,若第二次见到他,必定能够于千百人中一眼认出。黛绿的武功以暗器见长,自然在目力方面有超出常人的精彩。

“哧、哧——”自暗处又飞出两箭,一色黄如秋菊艳影,一色蓝如长天无云。黄箭先至,射入赤箭箭尾,将被阻的赤箭箭身一分为二,再射至赤箭箭镞上,如同在那被阻的一箭上重重击了一锤。那人身不由己“呀——”地大叫了一声,沉腰坐马,双脚牢牢在地上钉住,硬挡了第二箭。第三箭也就在那人张口大叫时急速射到,穿入黄箭箭身,在箭镞上第二次重锤击下。

这三支彩色长箭的精妙让黛绿目眩神驰,想到西门饮恨昔日雕弓长箭的矫健身姿,自思:“这‘箭神’二字,京师里除了西门饮恨,再有何人可当之?”

那暗影中的人突然幻化成一缕艳红的光芒消失了。黛绿几乎惊讶得不相信自己的双眼:“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同时她又闪电般想道:“哦?叶踢狗跟苏晚顾岂非也是伴着一道红色光芒神秘消失?”黛绿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那神秘人物又陡然出现,暴怒地向前急扑,双剑合璧,化作一根尖锐的银刺出击。他的秘密是不容任何人偷窥的,这突然出现的宇文秀要死!那还没有现身的西门饮恨也要死。

宇文秀如风动闲柳般横踏三步,左手负在背后,右掌飘忽击出。银刺亮了三亮,宇文秀的掌也飘了三飘。而后,他由掌变爪、由爪变钩、由钩变指,三变合一,以拇指扣住食指,倏地点中了银刺最亮处。这一变化极为轻妙迅速,神秘人物的隐身、突进、出刺一气呵成,宇文秀的掌法、爪法、指法亦是行云流水般从容。

“来得好——”有人高喝着,自青石板街、狭窄巷陌里大踏步地赶了出来。锦袍、箭袖、束发、星目,虽然鬓角眉梢还带着未能全部恢复的倦意,可那种神箭在手,天下莫敌的豪迈气势却已经扑面而来。她一现身,手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三十支箭齐发,以箭雨阻隔住司徒裙裾跟小绿的攻势。

来的正是西门饮恨。黛绿方舒了口气,司徒裙裾蓦然以一种鱼跃龙门之势,高飞过箭雨,双手大开大阖,射出七道金光,反击西门饮恨。光未到,西门饮恨已经咳嗽着倒下,紧闭的唇边早滴下鲜血来。她在劫囚车救人那一战中受的伤还未痊愈,方才又勉力发出神箭,正所谓“强弩之末,未能穿鲁缟”。她的气力已尽,自立都不能,更何况是司徒裙裾的金光一击。

她跟司徒裙裾同在蝶衣堂下,对于她箭势中的破绽漏洞,司徒裙裾自然也十分清楚。

“西门——”宇文秀低喝了声,步法一乱,给神秘人物银刺攻入中门,哧地一声刺在左胁下,登时衣破血溅。“杀了她!”这次是那神秘人物的声音。可惜他的话未落,暗器破空声尖锐地一响,司徒裙裾冷哼了一声,身体倒飞出去,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伸手向脸上一拂,湿湿腻腻的,却是有人以暗器自她鼻翼上擦过,妙到毫巅地将鼻翼擦破,却不重创她。

“是黛绿!”司徒裙裾叫起来。小绿早停了步,迅速避进一处暗影中,转头四下乱看。

“黛绿——”那神秘人物放弃继续追击宇文秀,收了双剑。四下里静悄悄的,黛绿并未出现。他全神贯注地静立着,希望以自己的“听闻术”探查到黛绿隐身的地方。“不必费心了,你找不到我的——”那人陡然狂冲,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发出银剑一击。可他刺中的不过是一处青色的檐前铁马,并非说话的黛绿。

“今晚的事,大家就此罢手如何?”黛绿的声音飘忽不定,自一处飞檐飘向另外一边的影壁。

“罢手?凭你一句话?”那人一剑过后,身体也如同给冰雪凝固了一般岿然不动。剑仍在铁马腹中,隔着面纱,亦能见他面容的冷峻。

宇文秀早退到西门饮恨身边,叹息着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么?”宇文秀的声音淡淡的,把痛与焦虑埋藏在心底深处。

“喀、喀……喀……”西门饮恨用一串轻咳代替了回答,待咳嗽声停了才向司徒裙裾道:“二姊,蝶衣堂正是遭难危急之时,难道你也下定了决心离开么?”金振幕死不死,与蝶衣堂无关,与西门饮恨也无关。只是她自形式上判断司徒裙裾另有幕后主人,自然不能死心塌地地跟蝶衣堂共存亡了。不等面目阴沉不定的司徒裙裾回答,她又轻轻地道:“大龙头待你我如同胞姊妹,现在纳兰公子有难,咱们是不是该摒弃所有私心杂念,全心帮助她、支持她共度难关呢?”她还不知道纳兰公子已亡,只以为能火速赶来,跟容蝶衣会合,救纳兰公子出京师远走高飞。

司徒裙裾摇了摇头,目光中遥有深意:“西门,一切都……晚了……我早就没了回头的机会……”她鼻翼上的血珠不断地冒出来,然后滴在白衣上,看上去煞是凄艳。“至少,咱们姊妹一场,即便你不帮大龙头,也不能在她危急时背后插刀,断了她的退路——”西门饮恨声音里尽是深情。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气力不继。

“黛——”那神秘人物喝了这一个字,心胸间没来由一阵气血翻滚,忍不住喉头一甜,几乎要吐出鲜血。他忙收了声,闭口运气,将这将到喉头的血硬生生逼了下去,方才放声道:“红颜名捕,只会藏头露尾么?为何不敢现身相见?”

黛绿缓缓自一片铁马铜铃间立了起来:“我在这里——其实你本不必以言语激我出来的。我是捕快,对京师里大大小小的非法之徒严惩不怠。你杀了金振幕,自然不能任你逍遥法外……”“哈哈哈哈——”那神秘人物截断了黛绿的话,“抓我?六扇门里能抓住我的人还没有出世呢!哈哈……”

黛绿满脸严霜:“也许今晚你能凭借东瀛忍术遁逃,可只要我还在六扇门里一天,就永远记得你的脸,永远把你列在六扇门通缉名单上,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犯的罪付出代价。”她双手里早扣定了十几种暗器,只待这神秘人有所动作便全力射出,尽力一搏。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今晚在这里的人都要死!金振幕是第一个,全部的人都要一个一个……”他一字一顿地环顾着在场的人,甚至连司徒裙裾跟小绿也没有放过。

“可是——你有这个能力么?”黛绿脸上蓦地绽放出一片微笑,“你已经中了箭神西门的‘神箭定天山,迎门三不过’——赤箭彤云,伤之在肝;黄箭弃疾,伤之在脾;蓝箭相思,伤之在心——这一瞬间,你肝、脾、心三处皆伤,若再勉强用力,恐怕……”话未尽,那人张口猛喷了一大口鲜血,弯腰向后退了两步,脸色大变:“果然、果然……”他勉强提气运功,果然伤势爆发,这下知道黛绿所言非虚。

西门饮恨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只是浑身力气都已经用尽,话都无法多说半句。场中陡然一静,连金振幕的哀号惨呼声也渐渐熄了。那碧色的火焰仍旧若有若无地燃着,空气里满是烧焦了的人肉味道。

“我……”那人向金振幕的尸体再看了一眼,自思今晚无法得偿所愿。那“定海神针”竟然功败垂成,因黛绿横里杀出而被破坏,他心里气极,也恨极:“天不助我,只能放手了!”他向黛绿拱了拱手,再投下一道怨毒愤怒的目光,然后回身向暗影巷道里缓缓行去。他受了重伤,连东瀛忍术也无法施展。

司徒裙裾叹息了一声:“西门,你的身体无妨碍吧?我要先走了!”她带小绿回转来截杀金振幕,巧取“定海神针”,想不到最后是这种结果,心里很是迷惘:“也不知道大龙头她在前路上是否安然无恙?”她知道权相蔡京的党羽是绝不会任蝶衣堂残众安然出京的。虽然决意反叛,毕竟姊妹一场,人情还是在的。小绿垂着头,双手的血迹已经干了。她跟在司徒裙裾后面,也要灰溜溜地离开。

西门饮恨突然叫道:“二姊,你要往哪里去?”蝶衣堂正当分崩离析之时,多一个帮手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她始终当司徒裙裾是自己的二姊,是生死与共的好姊妹、好朋友。“我要走了!”司徒裙裾黯然,“京师,不是一个平安度日的好去处。我之于蝶衣堂,是过客,不是归人。他日有缘,江湖再见……”她的白衣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黛绿对于西门饮恨是如何突然复生感到十分疑惑,可惜她刚要细细询问,有人于北面遥遥长啸,声音浑厚悠长,清晰送入她的耳鼓。“咦?这是嫣红的‘长恨歌、劈空啸、盘古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