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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满窗花愕然。

人呢?马呢?

她已看不见马,她只看见一副乱七八糟的马鞍。

皿腥气重得要命。

满窗花屏着呼吸,开始在尸体间找人。

依她想,能找个像样的人尸就不错了。

可她居然找到了一具几乎完好无损的人尸。

满窗花其实也不能肯定这具人尸是不是真的完好无损。她看不清尸体的面目,她只能从形状上看出来,这人虽已浸满了鲜血,肢体倒还没什么太多的损伤。

满窗花伸手去尸体怀里摸索,希望能找到点什么东西以证实尸体的身体。

她什么也没找到。

尸体身上已无寸缕,衣裳看来已被群狼们撕裂成碎片了。

她虽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却发现了一件令她十分吃惊的事——这人居然还活着。

他的心跳虽慢虽弱,但的确还在跳动。

满窗花决定救活他——不管怎么说,这人在徒手格杀这么多狼以后还能活着,就说明老天不让他死。

这就是天道。

满窗花背起这个人,飞一般回到镇里,直接进了倒也酒楼。

她用了整整三坛烧酒为他擦洗浑身的血迹和伤口。

他浑身都绽着口子,连睑上也被抓得皮开肉绽。

满窗花却很满意。

在她的救护下,他总算活过来了,这是她的功劳。

她满意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还是个大丈夫,他的那个地方奇迹般地没遭受任何伤害。

至少,她救活的这个男人将不会因为无法重振雄风而自卑,这就让她很高兴了。

如果她救了个不想再活下去的、没有生趣的男人,那还不如不救呢!

至于相貌被毁,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相貌的重视是女人的事,男子汉大丈夫,不必为破相伤心。

两个月后,他的伤好了。他脸上乱七八糟的爪痕裂口,使人不敢多看。

满窗花却偏偏让他站柜台,偏偏让他跑堂。她对他很满意,她给这个口齿不清的蒙古勇士起了个特别响亮的汉人名字——

满霸王。

他是她的骄傲,是她的杰作。

就算酒楼生意差一点,她也不在乎。她就是要向众人展示她的杰作。

她甚至还教他学汉语,教他忍术。他虽然显得有点笨,但特别有毅力。

她对他简直满意极了。

孔老夫子对满霸王却十分反感,可她不在乎。

孔老夫子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孔老夫子在叹气。

他仍旧坐在他那张破藤椅里,可曾经在他面前的那三个矮壮的汉子,却都已不在了。

雄藏死于阴山,是被郑愿杀死的。

宫本和筱原和郑愿一同葬身于那场恐怖的沙暴之中。

现在站在孔老夫人子面前的,只有一个人,一个面目狰狞的蒙古大汉——满霸王。

还有一个人也在孔老夫子对面,不过不是站着,而是坐着,像孔老夫子那样坐着。

满窗花坐在一只绣墩上,而这只绣墩,是满霸王一路捧着从倒也酒楼搬来的。

满窗花的气派,已比几个月前大多了。

孔老夫子道:“我知道我老了,我该退步抽身了,该让地方给你们年轻人。人老了很糊涂,做事往往莫名其妙。还是你们年轻。年轻好哇,年轻有为。唉!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他好像有发不完的牢骚。

满窗花也淡淡道:“将军也知道,夫子为我们做出了巨大的不可估量的贡献,安宁镇和旭日谷的领导权,除夫于外无人可以代领。但将军也考虑到夫子年岁不饶人,筱原君他们又都已殉职,因此才选派我协助夫子。”

孔老夫子喃喃道:”我老了,我让路,还是我协助你吧!”

满窗花道:“夫子何必意气用事?现在也不是争权的时候。我听说狐狸窝的水无声借着有野王旗撑腰,已图谋着要收拾我们了。夫子还是该以大局为重,不要再斤斤计较了。”

孔老夫子道:“你担心我什么?你放手干就是了。你是将军新任命的一方大员,这里是你说了算。”

满窗花冷冷道:“夫子何苦掩耳盗铃?这些年来,夫子一直是在培植自己的亲信,安宁镇、旭日谷已成为夫子的‘禁军’,像宫本君、筱原君这样的异己力量,都已被夫子借他人之手铲除了。在安宁镇和旭日谷,大家只知道有夫子,谁知道有将军?”

孔老夫子嘿嘿笑了起来:“你也知道离了我你玩不转?”

满窗花道:“我倒是正想请夫子离开。”

孔老夫子蛮有趣地望着她,好像在听小孩讲故事。

满窗花森然道:“正因为有夫子在这里,我才处处受到牵制。为了大计,我不得不清夫子离开。”

孔老夫于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串,找到耳挖子,开始掏耳朵,“离开?”

“不错。”

“你要我去哪里?”孔老夫子小心地挖出一勺耳屎,弹在桌子上,接着又挖第二次。

“去你该去的地方。”

“哦?我该去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呀?”

“江南”

“江南?”

“不错。”

“我去江南做什么?”

“那里是你的故乡。落叶归根,你该回去了。”

“我是要回去,但并非此时啊!”

“哦?”

“现在我若走了,是被你们逼走的。无论如何,总有鸟尽弓藏的味道。”

“是吗?”

“我为你们辛辛苦苦卖了四十年命,到头来反倒被一脚踢开,你说我会甘心吗?我不甘心。”

孔老夫子已挖出了十一勺耳屎,好像很痛快,很惬意。

满窗花冷笑道:“夫子想怎样?”

孔老夫子笑眯眯地道:“我不想怎样,就这么呆着挺好。”

“夫子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又有何不可?我记得你以前趴在我身上又套又墩又扭又摇的时候,我们不也常开玩笑吗?”

满窗花脸已血一般红。

她已经忍不住了。

孔老夫于若敢再这么说话,她将不借一切代价杀掉他。

幸好孔老夫子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他马上就转开了话题:

“现在不是我想怎样的时候,而是要看你们想把我怎样。”

“夫子可以提条件。”

满窗花拚命压住翻腾的怒气,不让自己失控。

孔老夫子叹道:“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脸提条件?”

满窗花咬咬牙,沉声道:“夫子可以带走安宁镇一半的财富。”

孔老夫子摇头。

“六成?”

孔老夫子还是摇头。

“六成五?”

孔老夫子苦笑道;“我无儿无女,我要钱做什么?”

满窗花怔了半晌,终于顿足道:“好,我让你带走你的全部亲信,如何?”

孔老夫子将耳勺子抽出耳朵,将钥匙串挂回腰带上,淡淡道:“此话当真?”

满窗花道:“一言九鼎。”

孔老夫子抬眼看着她,微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亲信?”

满窗花不答。

她也的确不清楚。但她知道,人数一定少不了。

孔老夫子讽刺地咂嘴道:“哎呀呀!你知不知道我若带走全部亲信的话,安宁镇会成为空镇、旭日谷会成为死谷?”

满窗花硬着头发道:“我不相信!”

孔老夫子叹道:“那好吧!,我现在就去通知我的亲信,立即撤出安宁镇。旭日谷那边要慢一点,但四天之后我也可以保证全部走人。你满意了吗?

满窗花从牙缝里进出了两个字:

“满——意!”

黄昏的时候,安宁镇就真的差不多成了空镇。

除了二十多个扶桑武士外,所有来自中原的汉人全部随孔老夫子撤走了。他们也带走了这镇里的九成以上的财宝。

满窗花在夕阳中,瞪着远去的浩浩荡荡的马队,拳头捏得紧紧的。

满霸主站在她身后,闷声闷气地咕哝了一句;“他们要去旭日谷。”

满窗花悚然。

她一向认为笨笨的满霸王,怎么会说出这么有智谋的一句话?

她回头瞪着满霸王,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旭日谷?”

满霸王摇头:“不清楚。”

看他的神情,他好像真的不清楚。可他偏偏又一口道出了满窗花心里最怕的一件事。

难道这会是天意?

她死死盯着满霸王的眼睛,缓缓道;“他们去旭日谷做什么?”

满霸王含混不清地道:“杀人。放火。”

“然后呢?然后他们会做什么?”

“再杀回来?”

“你怎么猜到的?说!”

“不清楚。”

他越说自己不清楚,满窗花就越感到恐惧。

如果孔老夫子要扫掉旭日谷,如果孔老夫子要回师吃掉安宁镇,她该怎么办?

只有三条路可走——投降、逃跑、战死。

满窗花急迫地摇着满霸王的肩头,一迭声地追问道:

“那我呢?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做什么?”

满窗花眼中流露出悲哀:“死。”

满窗花僵住。

孔老夫子眼中,也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他是在为满窗花悲哀。

那么嗲那么骚那么有趣的一个扶桑女孩,居然硬要往死路上走,他拉都拉不住,他能不伤心吗?

他的确是准备先荡平旭日谷的东洋人,然后再回师杀入安宁镇。

安宁镇和旭日谷是他创立的基业,而他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