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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尹世昌摇头道:“也谈不上什么仇恨,不过,在他们结识分尊之前,三妹既不是寡妇,四弟也只有两只脚,后来承令尊的盛情,才让他们一个变成了寡妇,一个添了枝拐杖,成了三只脚啦!”

他含笑娓娓道来,好像只在说一个不相干的笑话,但听在苹儿耳中,却不期由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尹世昌似乎站得累了,靠着墙角木桌懒洋洋躺卧下来,一面曲肘支颊,一面轻捶着痴肥的大腿,说道:“那时候,姑娘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江湖中的事,以咱们兄妹今日的身份名望,本来也不想把上一代的事扯在下一代身上,无奈令尊竟等不及咱们兄妹报答便撒手去了,留下姑娘一个人,唉!咱们兄妹叨在旧识,岂能不替老朋友照顾遗孤?”

苹儿紧闭着嘴没有吭声,心里却暗暗抱怨海云,如果不是他选上那家倒霉面店,如果不是他抽身离去,自己怎会落在仇人手中。

想到这里,又恼恨胡一帖。假如不遇见这讨厌的病鬼,那有这些麻烦?她越想越冤,真恨不得对准胡一帐后脑勺狠狠踢他两脚,目光到处,却发现胡一帖蹲坐在火堆旁边,两手撒在抽筒子里,正闭着眼睛,一冲一冲地打盹儿,竟已经睡熟了。

苹儿气得暗骂了一声,绕过火堆,在一根石柱旁坐下,默默寻思脱身之策。

尹世昌眯着一双肥眼,无限同情地叹口气道:“可惜这样花朵般的美人儿,为什么偏偏生在韩家堡呢!”

苹儿只作没有听见,眼波流转.偷偷打量这座城楼的出入路径,结果却大为失望。敢惜这城楼不但建筑十分坚固,前后都是七丈多高的城墙,唯一可供脱身的,只有左右两道通门,此地却被尹世昌和吕不欢分别堵住。别说自己双肩穴道受制,就算没有,也决不可能冲过两人的截击,即使能够冲过,要想摆脱追赶,成功的希望也很渺茫。

先前在面店里,她已经目睹过尹世昌出手的辛辣狠毒,再看吕不次那张阴沉的马脸料想也非易与之辈,万一脱逃不成又被他们捉回来,那后果一定更糟。

忖度形势,实不宜轻举妄动,那么,只有寄望海云早些追踪寻来了,以他的机智和武功,必然可以制服两个魔头,援救自己脱险。

可是,他怎么还不来呢?莫他找不到追寻的线索?莫非另外遭到其他麻烦?现在他在何处?他知不知道自己被仇人劫走了?苹儿想得太多,心乱如麻,眼巴巴只盼海云赶快来到,偶见夜风吹动楼门棉絮,就会心里扑通乱跳,以为是海云寻至,片刻不闻动静,又气馁又灰心,认为海云水远不会来了。

忽然一阵“踢踢啦啦”的脚步声,由城墙下面一路响了上来。

苹儿精神陡地一振—一这深夜中突来的足音,不是海云还有谁?她一挺腰肢正想跃起,尹世昌已经从木桌上翻身落地。沉声道:“坐着别动,也不许出声。老二,去看看来的什么人?”

吕不欢刚要出去,却听楼门外传来一声长叹,一个沙哑的嗓音吟道:“腹有千斗才,腰无半文钱,为觅诗与酒,典去裘和棉,宁舍东屋暖,独对北风寒,佳句吟成后,却向何处眠?”

尹世昌眉头皱了叛,轻晒道:“原来是个没处投宿的穷酸。”

吕不欢道:“这酸丁撞魂撞到城头上来,只怕是他的寿限到了。”

尹世昌笑道:“说的是。这就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投来’。老二,咱们兄弟就做一次好事,让出半席之地,请他睡个、觉吧!”

吕不欢点点头,瘦长的身子一幌,疾然穿门惊了出去。

苹儿听出那沙哑的嗓音不是海云,。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暗想道:这入真是倒霉.什么地方不好去吟诗.偏偏要到城墙上来……心念未已,人影微闪,吕不欢已经去而复返。

在他肋下,根夹着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书生.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白惨惨一张脸,瘦伶冷一身骨,鸠形鸽面,落拓不堪。瞧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真令人耽心他会被吕不欢活活夹死。

那书生分明已吓傻了,两眼直翻白眼,张着嘴巴不停地喘气但手里却紧紧抱着一把酒壶。

吕不欢一松手,“蓬”他一声将那书生摔在地上,寒着脸道:“酸丁好雅兴,竟独自一人坐在城上饮酒吟诗哩!”

尹世昌道:“是会家子吗?”

吕不欢摇头道:“会个熊。小弟一伸手,就像抓小鸡似的捉来了。”

尹世昌耸肩吃吃而笑,调侃道:“罪过!罪过!对待咱们下一届的新科状元,老二太没有礼貌啦!”一面笑,一面迈动两条肥腿,摇摇摆摆向书生走去。

那书生急忙退缩到墙角下,颤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我并没有开罪你们啊!”

尹世昌笑道:“是的,你根本没有开罪谁嘛!只可惜你坐错了地方了。”

书生道:“这儿是城墙,又非诸位的居家内宅,我怎会坐错了地方呢?尹世昌道:“不错,不错,这儿本来是城墙,你本来随时都可以来坐的,别说坐,你高兴躺下睡觉都可以,怪只怪咱们不该比你先来一步。”

口里说着,人已走到书生面前,一伸手.抓体那书生的发髻,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那书生脸色由白转青,嗫懦道:“你…你要干什么……”

尹世昌就着火光,把书生仔细打量了一遍,忽然露齿笑道:“阁下等姓大名?”

书生道:“在下姓……姓盛…草字彦生。”

尹世昌轻哦一声,道:“原来是盛相公。”顺手拾起一截断木“啪”的插入石墙内.竟将书中的发髻,挂在那断木桩上。

那姓盛的书生人本瘦小,这一来,就像一条风干的卤鱼,挂在墙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尹世昌笑容可掬地问道:“盛相公,听说你们读书的人,为了金榜题名,刻苦用功,曾有‘头悬梁,锥刺股’这桩典故,那是真的吗?”

盛彦生想点头,却不能动,忙道:“有是有的,不过——”

尹世昌道:“既然有,就不算咱们薄待客人了。从现在起,你若再动一动,咱们就用木桩将你两腿一并钉在墙上,你相信不相信?”

盛彦生急道:“相信!相信!”

尹世昌笑道:“如今你知道这地方是谁的居家内宅了吧?”

盛彦生哭丧着脸道:“在下知罪了,只求诸位英雄好汉高抬贵手,饶恕我这一遭,下次我再也不敢冒犯了。”

可怜他身子挂在墙上不能动弹,否则,准会当场跪下来叩头求饶。

尹世昌摇摇头道:“你不用害怕,咱们兄弟对待勇于认错的人一向都是很客气的,为了不让你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咱们会替你做最妥当的安排…”

盛彦生感激不尽地道:“多谢英雄如此宽宏大量。”

尹世昌含笑道:“譬如说,为了使你不再因吟诗误事,咱们会替你将你那讨厌的舌头割下来,为了使你不再到处乱跑招惹麻烦,咱们会替你将两只脚一齐砍断,为了……”

他话未说完,盛彦生已经吓得心胆俱裂,全身一软,登时昏了过去。

尹世昌左手一抄,按在那只快要坠地的酒壶,微笑着叹了一口气,道:“读书人胆子都太小了.还没说要他的命,竟吓成这样。”

吕不欢冷冷道:“他们全仗一张嘴混饭吃,听说要割下百头.自然害怕。”

尹世昌掀开酒壶嗅了嗅,笑道:“寒夜枯坐无聊,有这穷酸来开开胃,更送来一壶好酒,正好排遣长夜。”

说着,举壶就唇,便想畅饮一番。

“前辈.千万喝不得。”

蹲在火堆边打诚地的胡一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突然大声阻止尹世昌。

尹世昌一怔,道:“为什么?”

胡一帖道:“这酒中可能有毒。”

尹世昌心里一震,不禁低头看看手中酒壶,问道:“你怎么知道?”

胡一帖道:“前辈请想一想,在如此深夜.如此荒僻的所在,一个文弱书生。有多大胆量,竟然敢独自跑来这种地方饮酒吟诗?”

尹世昌沉吟片刻,点头道:“晤!确有可疑。”

胡一帖又道:“前辈请再看此人潦倒的模样,衣履尚不周全,何来银钱沽酒?就算他是个嗜酒如命的酒徒,也决不可能有如此精致的酒壶,这酒壶虽非什么很贵重的东西,至少也值得半钱一钱银子,由这把酒壶,又可以换半斤酒喝了。”

尹世昌道:“有道理,想不到胡老哥的心思如此精细。”

胡一帖受一两句夸赞,似有些心痒难抓,于是又道:“还有最可疑的一点,此人衣衫单薄,深夜临风毫无畏寒之意,显然是有武功的朋友,说他胆小,怎敢独自夜游?若说他胆大,又怎会被前辈一句话就吓昏过去?”

尹世昌龇牙笑道:“被胡老哥这么一说,连我也觉得这酒里的确有毒了,如此看来,此人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而且是特地冲着咱们来的了?”

胡一帖正色道:“在下正是这般猜测。”

尹世昌笑着道:“此人胆敢独自来寻咱们干山四煞霉气,想也不是无名之辈吧?”

胡一帖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前辈的推测很对。”

尹世昌道:“那么,以胡老哥的丰富阅历,可知他是何方神圣?胡一帕肃然道:“在下想到一个人,不知前辈有否耳闻?”

尹世昌道,“咱们兄妹远居关外,对中原武林道上的朋友所知有限,胡老哥且说说看。”

胡一帖道:“中原武林中有一位怪杰,名号‘剑绝诗狂’,二位前辈可曾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