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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至少,咱们知道这个姓丘的,自称贝勒的人,对咱们无害,用不着提防他了。”

“三爷,如果他要见你,你岂不露出马脚?你并未在京城混过。”大汉粗眉深锁,有点忧形于色:“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位王子绝对没有在咱们这里一住三天的理由,恐怕真是冲三爷你而来的。”

“鬼话!”赵剥皮满脸自信:“三爷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奉公守法的人,官家不会找我的晦气,我只怕那些混帐的江湖牛鬼蛇神找麻烦。”

次日,赵三爷被清军捕盗同知大人召见。这位同知大人是旗人,出身汉军旗,副手就是那位苏赫达春。

赵三爷返家时,满面春风,大概府城之行相当得意。

丘如柏已经走了,在府城并未停留,一人两骑神气地南下,去向是偃城。

赵家恢复往昔的平静,忘了那位来自京城的贝勒爷。

转眼十天过去了,天底下没有任何古怪事发生。

赵剥皮赵三爷有自己的住宅,位于黄土沟的东岸,距双沟集他兄长赵大爷的家约有五六里,附近一带的田地,全是赵三爷七八年前逐次买来的。

庄子不大,中间是三爷的三进院大宅,两侧是佃户长工的土瓦屋,四周用矮围墙围起来。目前,他是地方上颇有名气的地主。

二更天,天宇黑沉沉。佃户和长工的家小们皆已安歇,只有三五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在槐树下乘凉,拉开嗓门,唱些伤风败俗的肉麻小调自得其乐。

赵三爷独自在账房里算账,听说郑州一带今年天旱缺粮,如果把粮运到郑州,到底是否能增加一倍利润?

盘算的事情相当费神,人工、运费、车辆骡马,沿途的风险……都得一一计及,这样才能保赚不赔。

算盘珠子的答响,却突然听到一声不可能有的轻咳声,在这决不许僮仆接近的账房中,这声轻咳来得太突然,太令人惊讶了。

他警觉地抬头,蓦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搭在算盘上的手指,不听话地在抖索。

案前方右侧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毫不陌生的人,在明亮的菜油灯照耀下,这人的笑容似乎显得平和而充满善意。

但他并不因为对方的笑容可亲而宽心,反而有毛骨悚然手脚发冷的感觉。

丘公子,贝勒爷。

“你见了鬼吗?”丘如柏笑问:“赵三,你的脸色好苍白。”

赵剥皮不是反应迟钝的人,手一动,便从案下抓出一把连鞘尺八匕首。

“丘……丘贝勒……”赵剥皮惶然离座:“你……”

“你错了,赵三。”丘如柏安坐如故,笑容更安详:“旗人没有姓丘的,通常称名不道姓。贝勒的身份冒充不易,王子出京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赵三,你应该见过贝子贝勒出京的排场,因为皇上出京巡幸的场面,你一共见过两次。”

“什么?你……”

“丘某虽然不是贝子贝勒,但身份也不简单。”

“你到底……”

“我要问你一件十年前的事……阁下,不要去拉那根警铃带子,我知道你那五个保镖已经不在身边了,把那些长工佃户召来,没有任何好处的。”

赵三爷放弃拉警铃带的举动,眼中杀机怒涌,冷电一闪,匕首出鞘。

“你的武功很不错,所以能吃得住大江下游水陆群雄。”丘如柏依然安坐如故,但语气渐冷:“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出愚蠢的事。”

“你……你知道在下的底细。”赵三爷沉不住气了:“我……你到底是谁?”

“十年前,在下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随义勇侯西林觉罗游苏州,那时的巡抚宋荦,就曾经替在下牵马。”

“哎呀!你……你是小侯爷……”

“你的记性不错。”丘如柏笑笑:“扬州八大监商之首是均太,好像知道均太姓黄的人并不多。”

他从腰袋中取出两件饰物往几上一放,宝光四射。一是绿芒闪烁四寸高翡翠凤凰,一是两寸半光芒刺目的精巧鼻烟壶。

赵三爷大吃一惊,大概是识货的行家。老天爷,这两件玩意,不值十万两银子也值七八万,却带在身边当作玩物,这还了得?

“这是黄均太给在下的见面礼。”丘如柏指指翡翠凤凰,再拈起鼻烟壶:“这是汪太太给在下的金刚钻鼻烟壶,好像只有和中堂的真珠鼻烟壶,价值相当。和中堂那只壶,是从大内偷出来的。”

汪太太,是扬州八大监商之一汪石公的夫人,汪石公死后,汪太大自己主持,扬州的人称她为汪太太。乾隆帝下扬州,城北的三仙池,就是汪太太出资八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出动工匠数千人造成的。当夜池成,次日驾至,乾隆帝大加赞赏。这位富婆门下食客上千,名列风云人物。

赵三爷完全屈服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收匕入鞘。

“记得荻村的事吗?”丘如柏收起珍玩,神色泰然:“那是初春正月的事,皇上驾幸扬州的前一个月。”

赵三爷镇定下来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小的记得,那群逆贼暴民一百零九名男女全部伏诛,扬州的叛逆组织被连根拔掉。”赵三爷洋洋得意回话:“一来是圣上洪福齐天,二来是臣民戳力……”

“是你主持其事吗?”丘如柏截断对方的话:“孙巡检为人贪黩但胆小,不足以当大任。”

“小的不敢贪功,确是孙巡检主事。”

“那你为何在第三天就弃职潜逃?大功一件,你居然不受赏而违法潜逃,是何道理?”丘如柏语气转厉。

“这……”赵三爷又开始发抖了。

“据在下所知,孙巡检死后,有人持镇江常厚钱庄庄票,在江宁分号兑走了五万两银子,出得起五万两银子的人,只有扬州八大盐商有这种财力。告诉我,谁出的钱?汪家?安家?说!”

“小的真……真的不知道……”赵三爷战栗着说。

“你敢说不知道?”

“这都是孙巡检主办的。”

“死无对证,是吗?”

“小的决不敢说谎。”赵三爷急急分辩。

“那三个人是谁?”

“小的根本不知道,孙巡检……”

“你把白娘子藏到何处去了?”丘如柏厉声问:“你一妻三妾,其中没有白娘子。”

“这……”

“说。”

“小的带她逃到江宁,她就被她的义姐带走了。”

“她的义姐是谁?”

“姓郝,郝桂贞,听说不是风尘女人,是一个豪门歌姬,长得很美,气质高贵令人不敢亵渎。”

“我知道了!”丘如柏恍然地说。

“丘爷……”

“那三个人是江神潘胜的人吗?”

“绝对不是。”赵三爷急急解释:“江神手下的人,小的大部分认识,他那些人的身手平常得很。而那三个人中,有一位左袖中可以突然吐出一把锋利芒刺杀人,手中的三棱刚刺比刀剑更厉害,可以硬将沉重的霸王鞭崩开,神力惊人,下手歹毒绝伦,小的一接触他的眼神,便感到脊梁发冷,可怕极了。”

丘如柏一面思量,一面用慑人心魄的目光,凌厉地狠盯着满怀恐惧的赵三爷。

赵三爷突然毛骨悚然的向后退,如见鬼魅般后退。

“你……你……”赵三爷张口虚脱地叫:“原……原来就……就是你……你的目……目光眼神……”

丘如柏挺身站起,一步步向前逼进。

“那……那银……银票是……是白娘子给……给我的。”赵三爷发狂般大叫:“她……她和孙巡检有……有交情,她……她也不……不知道孙巡检和你们的事,我……我更不清楚,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们三个人的底……底细,饶……饶我……”

丘如柏仍在逼进,快近身了。

“今……今后我……我决不再提这……这件事……”赵三爷无法再退了,身后已是墙壁了。

丘如柏仍在逼进,眼神更凌厉。

一声厉叫,赵三爷拼命了,快速地拔出匕首,咬牙切齿厉叫着一匕扎出。

丘如柏巨手一抄,便扣住了赵三爷的右手腕脉,匕首出了偏门。

赵三爷武功不弱,起右脚攻下阴,又快又狠,力道极为凶猛。

丘如柏左手一扭一沉,赵三爷的右手随势而动,匕首尖转向下沉,恰好刺入赵三爷的右膝。

“哎……”赵三爷厉叫,浑身一软,失去自制的能力。

“很好。”丘如柏神色柔和了:“这证明你的确不知道孙巡检的安排,但还有一点疑问须待澄清。”

“你……”赵三爷语不成声。

“白娘子就那样随她的义姐郝桂贞走了?五万两银子的庄票就这样被你取走了?”

“小的在白娘子会见郝桂贞,无暇分神的紧要关头,抓住机会溜走的。小的不该贪心,请给我三两个月工夫,小的把田产卖了偿还给你们,请不要杀我。”

“我给你两个月工夫。”

丘如柏放了赵三爷:“到颖州换成风阳泰祥钱庄阜阳分号的即期庄票,在三个月后的最后一天午夜子初,放在西门外白龙桥头的第一根桥阁柱下。白龙桥也叫飞虹桥,你找得到吗?”

“小……小的知道那地方。”

“那就好,如果你想打主意潜逃,最好不要轻试,因为从上个月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在咱们的眼线监视下。还有,这件事,阁下今后如果再怕死透露一丝口风,哼!”

随着那一声令人心胆俱寒的哼声,赵三爷但觉耳门一震,便不知尔后所发生的事了,醒来时已身在房中,他的一妻三妾正在床前又哭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