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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好像她并不怎么重视金银。”小秀姑走后吴玄向癞龙低声说:“是一个颇为自负的姑娘。按理,她收入甚丰,似乎没有另结恩客的理由,她的歌喉足以赚钱糊口。”

“吴东主,哈哈!”癞龙的笑声相当刺耳:“财不嫌多,能赚,早些赚岂不聪明?等到青春永逝,门前冷落车马稀,再想赚就嫌晚了,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吗?哈哈!不再反对在下替你安排了吧?”

“只有白痴才会反对。”他盯着在邻桌讨赏钱的小秀姑背影说:“不错,是个可人儿。”

“那我就着手安排,看样子,不会有问题,我看到她向你含情一笑,有意思啦!”癞龙说完转头,向那位獐头鼠目仁兄附耳嘀咕了几句。

獐头鼠目汉子不住点头,然后悄然离座,轻手轻脚到了老苍头身旁,在老苍头耳畔咕哝了片刻。

吴玄一直就在暗中留心四周的变化,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

闹哄哄的酒肆、粗犷不够上流的食客、阴险污秽的泼皮地棍、爱钱的风尘歌女……一切是那么平常,一切是那么自然。这种场合,走遍天下,每一个通都大邑或稍像样的城镇,都有这种久已存在的地方,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反常现象。

在他来说,癞龙口中所说,有关那位霸住小秀姑的神秘嫖客,才是不平常的事。

四十来岁,膀宽腹大,满脸肥肉,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这是屠贾曾杰的像貌特征。他要我的人,就是屠贾曾杰,天下五大凶枭排行第三的屠贾。

屠贾是个冷血的屠夫,神出鬼没艺臻化境,唯一的嗜好是女色,而且特好懂情趣床第工夫过人的风尘女人,对那些楚楚可怜不懂风情的小姑娘毫无胃口。

这就是他想从小秀姑身上找线索的原因。屠贾如果未曾离开芜湖,必定会重返小秀姑的香巢。如果他能在小秀姑的香巢逗留一些时日,早晚会碰上屠贾把他丢出门外的,他希望等到这一天到来。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没想到有人要计算他。他之所以留心四周的动静,完全是出乎江湖人警觉本能,具有这种本能,就会活得长久些。

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嗅不到任何危险气息。连那位獐头鼠目的汉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这家伙只是一只阴险、贪婪、精明、善于掩藏自己欲望的地老鼠;一只在黑暗中活动周身有刺的刺猬而已,用不着他耽心。

食厅内又恢复喧闹的杂乱现况,小秀姑已回到原处,等候另一次大展歌喉的机会,连续唱会破坏食客的酒兴。

獐头鼠目汉子回来了。吴玄看到小秀姑远远地向他这一面注视,脸上没带有任何特殊表情。

“我想,你没办成功。”他向就坐的獐头鼠目汉子说。

“只成功了一半。”獐头鼠目汉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土腔甚浓:“其一,小秀姑今晚本来与人有约,须等她辞掉约会方能答应,是否能辞掉,现在很难说。其二,如果辞掉了,要你午夜过后方可前往会晤,她卖唱通常在亥时正左右结束,你去早了她和她老爷爷不在家,去也是任然,她希望你在此听她唱到终局。”

“我是有耐心的。”他说。

“那就好,她已经请人去安排。”獐头鼠目汉子说话不带表情:“先给你一些消息,她的夜度资很高,你得先有所准备。再就是她是否愿意留你过夜,她有权决定,如果她请你走,你可不能赖在那儿闹事。”

要求很合理,他当然毫不起疑。

“你放心,我会知趣的。”他说,话锋一转:“老兄,贵姓大名呀?来了许久。酒也喝了不少,而且你老兄也替我办事,迄今尚未请教,真是失礼。”

“我这种人姓名是多余的,你就叫我地老鼠好了。”獐头鼠目汉子居然毫无表情自嘲:“我跟随赵老大五六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干得胜任愉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人叫,叫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哦!地老鼠老兄,你的修养真不差。”他嘲弄地说:“你说你干得胜任愉快,也不见得,至少刚才在酒肆外面,你对我耍那一招就拙劣得很,不但不灵光,而且几乎引起天大的误会。”

“你终于与赵老大谈成了交易,对不对?”地老鼠说:“这就是在下成功的地方,失败的该是你。”

“不要多废话了,听,小秀姑又在唱啦!”癞龙亮开大嗓门叫嚷。

小秀姑的确又开始唱了,动人的箫声应和着。那双动人的媚目向其他的食客大抛媚眼,边唱边拈着罗巾扭着水蛇腰,媚眼如酥风情万种,但却从不向吴玄这一面瞧,似乎有所顾忌,道是无情却有情,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吴玄真佩服这位风尘女人的老练,和善于掩饰的独到工夫。

河南市由于在城外,所以不实施夜禁,也不好禁,船只昼夜往来不绝,随时都有船到埠或发航,如何禁?

戌牌末,食客渐散,一些灌饱黄汤的酒鬼,是被同伴挟持出去的。

小秀姑与老苍头终于走了。临行,总算远远地向吴玄嫣然一笑,眉目传情令人心荡神摇。

癞龙与地老鼠一直就组成联合阵线向吴玄灌酒,可是,两人反被灌得醉眼模糊,几乎躺下啦!而吴玄喝了百十杯酒,似乎除了出一身汗之外,最多只有三分酒意。

地老鼠比癞龙清醒些,小秀姑一走,立即放下杯筷,双手撑住食桌,短着舌头含含糊糊向吴玄说:“吴……吴东主,该……该走了,要……要不要我……我带你去……去秀姑的……的香闺?”,

“地老鼠,你能走吗?”吴玄问。

“当……当然能。老大,你……你先走好了。”

癞龙已爬伏在桌上了,自己走不了啦!

“唔……嗯……嗯……呃……”癞龙直打酒呃,看样子要吐。

“他快爬下了。”吴玄说。

“等……等会儿自……自有弟兄来……来接他。”地老鼠撑桌摇摇晃晃站起:“吴东主,走……走吧,远……远得很呢。那……那小妖精,唔……那一天我……我也去……去找她快……快活,快活。走,我……我领路。”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我。”吴玄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旁照料的店伙:“在街尾的城根下,并不远。”

“哦!原……原来你……你早就对小……小秀姑留……留了心。”

“河口市的人,谁不知道那地方?你白说了。”吴玄说,推椅而起:“秀姑好像没派人来回话,不知她是否已把约会取消了?”

“还用派人来回话?她早就打手式表示啦!”

“哦!怎么我没留意?”吴玄颇感意外。

他一直就在留意小秀姑的举动,按理他应该看到小秀姑打手式,但他的确不曾看到。

“她在等你。”地老鼠说:“我……我羡慕你。走吧!我……我领路,说不定在……在她那儿可……可以吃她所做的醒……醒酒汤,鲫……鲫鱼酸……酸辣汤……”

“你走不动的,我自己走好了,谢啦!”吴玄说,整衣举步。

癞龙开始呕吐,酒臭薰人。来了两名挑夫打扮的人,挟了就走,店伙们没有人敢出面过问。

地老鼠摇摇晃晃出店。街上行人寥寥,店铺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几个醉鬼像幽灵般地街角踉跄而行,夜深了。而街西一带河边,仍然有船只移动,有人在忙碌。

吴玄已经不见了,往街尾走啦!

前面一处屋角的暗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唿哨。

踉跄向西面相反方向走了十余间店面的地老鼠。脚下突然加快,醉态全消,在街角一闪不见,隐入小巷的茫茫暗影中。

街东是街尾,房舍渐稀,已没有店铺,所以也没有门灯,显得暗沉沉,一些无主猫犬在暗影中巡逡,不时发出几声吠叫。河畔芦苇高有丈余,江风吹来沙沙有声。如果再往前走,往北一折,便可以到达金马门,那一带更是荒僻,晚上决无行人走动。

近城根处,一排五间上瓦屋,高高矮矮参差不齐,街道已窄了两倍,只能算是小径了。

五间屋,只有第二间窗口有灯光泄出。前面有院子,两侧是空地,杂草荆棘丛生。

吴玄赤手空拳,泰然到达有灯光泄出的院子外。首先,他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经侦查过,这时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可。

如果屠贾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祥。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苍头,默默地拉开门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再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大门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后是个小天井,最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小秀姑。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褶裙,隐约可见胴体的曲线,平添三分秀丽。

老苍头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苍头的居所。

小秀姑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妖柔而毫不造作地说:“吴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执行不周,休嫌简慢。”

“秀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吴爷请小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