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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番外薛暮云



        洛少瑾猜的没错,薛暮云确实在后悔。

        满心伤痛的回到家,看到病榻上憔悴的父亲时,薛暮云就在后悔。

        薛暮云到邺城的时候,薛家的商铺就传来消息,说老爷子身体不好了。

        薛暮云当时还没放在心上。他家老爷子惜命,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闹得仿佛天塌了一般。以前他跟着表哥在外面到处跑着玩,时间长不回家,他家老爷子总是要发几次病危通知召他回去。次数多了,也就不当真了。

        只是这一次他原本就是要回家的,他家老爷子既然想见他,那他就加快点步伐好了。

        结果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次的病危,竟然是真的。

        老爷子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了,高热不退,一直说胡话。

        老爷子看到了远游归来的儿子,神智似乎有些混乱,握着薛暮云的手唠叨,“叫你回来你不肯回来,柳随风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打了吧?”

        薛暮云苦笑,眼底有些发涩,端着药哄老爷子喝一点,“爹,我没被打,来喝一口药,你现在病了,喝完药就好了。”

        “没被打,喝什么药?”老爷子嘟囔着,却给难得孝顺的儿子一点面子,乖乖的喝下了药,又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你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请大厨做她还不乐意,说我嫌弃她。儿子,你先垫两口,一会儿爹带你下馆子去。”

        这位富可敌国的薛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爱吃外面小馆子做的小猪耳朵。薛老夫人嫌不干净总是不让他吃,他就带着薛暮云偷偷去。

        薛老夫人立在床边悄悄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捂着嘴压抑住喉咙里的呜咽声。

        “爹,你好好喝药,等你身子好了,我陪你下馆子,吃你最爱吃的小猪耳朵。”薛暮云低下头,眼泪掉到药碗里。

        老爷子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什么,惊讶的看薛暮云,“暮云,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快快快,把碗放下,烫着了又要哭鼻子。”

        “爹。”薛暮云胸中翻涌的情绪酸涩的难受,父母在,不远游,总以为父母身子还好,总以为日子还很长,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谁曾想,忽然间父母就垂垂老矣。

        老爷子看着薛暮云,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对了,你二十一了。可不是该长这么高了么。病糊涂了。”

        “去叫账房来。”

        “爹,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我怕来不及。”老爷子叹了口气。

        老爷子的身子时好时坏,神智也时清明时糊涂。

        糊涂厉害的时候,连薛暮云也不认识。清明时就抓紧时间跟薛暮云说薛家生意上的事情。

        薛家动用了一切关系请大夫,却都束手无策。

        薛暮云整整瘦了一大圈,人也变的沉默了许多。

        看着至亲的人一点一点的衰弱,却无能为力。听着父亲一字一句的交代后事,言语间满满的都是不放心,为人子者,心如刀割。

        薛老夫人是主张尽快为薛暮云定个亲事的,一来让老爷子走的安心,二来三年守孝不得娶妻,薛暮云已经二十一了,尽早定下也好。

        薛老夫人溺爱儿子溺爱了一辈子,这一次态度出奇的强硬。

        老爷子却拦住了,说:“你母亲是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她的话,你听得便听,听不得也就罢了,莫与她争执。你跟姓岳的那小子争那姑娘,我是不赞同的。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娶老婆就要娶到个合心意的。你娘就是个没主意的,你别听她的。娶回来了,带到我坟前上香,让我瞧瞧。”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事到如今,他还如何要儿女情长下去?他要如何跟父母说,他与洛少瑾,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薛暮云哽咽的点头,“好。”

        老爷子放不下的唯有两件事,一个是薛家的产业,怕薛暮云撑不起来,另一个就是薛暮云的终身大事。

        这些天清醒的时候,殷殷叮嘱了许多次,却始终仍是不放心。

        盛年而衰,谁也料不到老爷子走的这么早。

        老爷子熬的油尽灯枯,撒手而去。

        薛暮云站在院子里,满城杨花似雪,遮住了前路,一时间天地茫然,竟有些无所适从。

        薛老夫人跪坐在薛老爷子的床前哭,管家拿着孝服站在门口抹眼泪,想劝又不敢劝。

        家里的下人无头苍蝇一般,有人在哭,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有人把原本打算给老爷子喝的药碰翻在地,薛暮云闻声看过去,那小丫头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跪下,“少,少爷……”

        薛暮云闭了闭眼睛,开口,“收拾好,下去吧。”

        那小丫头如蒙大赦,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一溜烟跑了。

        薛暮云叹了口气,“刘叔,让人把寿衣拿来,你帮我一起给我爹穿上。小翠把我娘掺回房里去。阿宝你去叫人布置灵堂,该换掉的东西换掉。”

        被提到名字的人应声而去,家里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

        老爷子去了,他以后就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他不可以茫然,不可以软弱,不可以任性妄为。

        薛暮云握了握拳,接过管家刘叔递来的寿衣,亲手帮老爷子穿上。还好他没有迷茫太久,老爷子的身子还是暖的,穿寿衣的时候还算容易。

        帮父亲整理好遗容,薛暮云走出房间,脊背挺直,仿佛再不惧任何风霜。

        停灵七天,老爷子生前交友广阔,与人为善,来拜谒的人很多。

        薛暮云沉默的一一接待,举止有度,有礼有节。

        薛家的人也在他的影响下渐渐定下心来,不再那般大厦将倾般的慌乱。

        他每日夜里守灵,白天接待吊唁的亲友,从不疲惫,从不失控,仿佛真的一夜之间长大,意志坚硬如钢铁,无懈可击。

        一向溺爱儿子的薛老夫人哭昏过去三次,到第三日的时候便卧床不起了。

        薛暮云坐在母亲病床前,在父亲死后第一次哭。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仿佛天塌了一般。

        之后,薛暮云再没哭过。他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遇到伤心的事情,可以躲在母亲怀里哭的年纪了,母亲老了,不能再像小的时候仿佛老母鸡一般护着他这只小鸡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薛暮云第一次真正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为了面子。

        而是,男人必须扛起身上的责任,哭,是没有用的。

        停灵最后一天,他接到了洛少瑾的信。

        这些天的事情纷繁复杂,伤心,责任,还有人际关系,混在一起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偶尔会想起洛少瑾,却也只是极偶尔了。

        儿女情长,仿佛是前辈子的事情,然而,不管下定了多少决心,现实中有多少逼人成长的压力,遇上了情之一字,终究还是会英雄气短。

        接到她的信的时候,他是很惊喜的。

        为自己建立起的铜墙铁壁悄悄裂开一个缝隙,压抑的软弱痛苦缓缓抬头,想要找她倾诉,想要她陪在身边。

        或许她并不能给他实质上的帮助,可是她的一点点示好,就能让他心中欢喜,她的一封信,就能让他心中平静。

        得知小北是岳成瑜的人,他心里有些不悦,但仍是客气的请人在偏厅休息。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记仇的,当时的心灰意冷,在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死灰复燃了。

        那封信薛暮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容,笑这丫头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如此紧张的道歉。同时又为信里似有若无的情意心中蠢蠢欲动。

        提笔回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为什么是岳家的人送信来。

        他跟岳成瑜斗了三年,了解这个对手绝不是江湖传闻的那般只知道偎红倚翠,浪荡风流。

        这三年,他在一点点进步,却始终没占到岳成瑜什么便宜,甚至他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感觉这种势均力敌的现状,只是对方有意容让。

        他知道这些年岳成瑜与洛少瑾也有通信,只是不像他这么频繁,也很少刻意专程派信使。

        洛少瑾说她跟岳成瑜只有兄妹之情,柳随风不相信,他却是有些相信的。岳成瑜这个人心思太深,一举一动似乎都有深意,不像是会儿女情长冲昏头脑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沉不住气了,为什么?

        薛暮云忽然想起前些天听说的宁阙城破的消息。

        他当时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去深想。此时联系起来一想,就明白岳成瑜派信使给洛少瑾送信,多半是要让她回岳家避难。

        写了一半的信忽然写不下去了。

        岳家与薛家都跟朝廷联系比较紧。

        而魏国占了武国,跟黎国情况还不太一样。

        圣火教对于魏国来说就是叛逆。

        岳家可以收留她,但他薛家不可以。

        他薛暮云当上薛家家主以后第一件事难道就是要窝藏魏国叛逆吗?

        老管家刘叔等在书房外面,看他抬头,告诉他账房已经来了,在外面等他。

        薛暮云叹了口气,觉得很疲惫。

        薛暮云没想到儿女私情与责任这么快就放上天平的两端。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以前他听了不以为然,认为若是情深,怎会缘浅。

        如今却知情深之外,尚有许多不得已。

        他如今不可能用薛家来成全自己的一往情深,那么可见,以后仍然会有许多的不得已。

        终有一天他会变得如柳随风一般,瞻前顾后。

        薛暮云苦笑,扔下笔,忽然觉得兴味索然。

        他不能庇护她,岳成瑜是不会袖手的,若是,让她跟了岳成瑜走,以岳成瑜的手段,他们两个估计就再无可能了。

        薛暮云把刚写的那半封信揉成纸团,扔到垃圾桶。

        “以前的事情,不必再放在心上。我对你的心思,只是年少轻狂。忘了吧,就算我表哥去世了,我依然当你是表嫂,若圣火教危险,薛家可庇护你,保重。”

        一口气写完,薛暮云看着手里的信,又忍不住自嘲,这番姿态,是做给谁看的呢?

        明明是放不下,明明是想要庇护她,明明就是不知轻重不顾薛家的家业,明明就是跟岳成瑜争风吃醋。

        可是偏偏还要自欺欺人的找个理由,说什么当她是表嫂。

        薛暮云觉得,自己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他爹地下有知,恐怕也要骂他一顿不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