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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桥”,在“先农坛”后,是个平民化的商贾杂技汇集之所,这地方有估衣摊、星卜、戏馆、杂耍——

那是吃、喝、玩、乐,无所不备,应有尽有,英雄好汉,江湖术士,称得上卧虎藏龙!

“天桥”的这一角,是个“赌场”,说它是赌场,其实它是个棚子,四周遮得密密的,只有一个门可资出入!

这个棚子里,牌九,纸牌,骰子……包罗万象,周全得很!

开这个赌场的,是“天桥”有名的混混大地痞,北京城的人叫他“瘸腿”云三。在京城下九流里打听打听,提起“瘸腿”云三没人不知道,可是那下九流里可没人敢当面这么称呼的,都尊称他一声三爷!

此人不但“统辖”天桥,恶势力大,而且手眼通天,跟北京城那大小衙门里吃公事饭的称兄道弟,混得挺熟!

他之所以被称为“瘸腿”云三,是有来由的,他不是天生残废,而是有一年他单身匹马来北京进“天桥”抢地盘,自己用把刀扎了大腿,服了群豪,可是这一刀却扎断了大筋,因此地盘抢到,龙头大哥的宝座坐上了,可是那条左腿从此也废了!

每到“上客”的时候,瞧吧,这棚子里是东一桌、西一桌,围满了各形各色的人,听吧,那边是“天九王”对“地杠”,这边是吆五喝六,喧嚷一团,热闹的不得了!

靠东角的一张桌子上,掷的是骰子,桌子上中央放着一只大海碗,三颗骰子在大海碗里叮铃铃乱转,碗旁边那桌面上,摆满了雪花花的白银子!

桌子四周则坐了十几个人,二三十道目光全盯在大海碗中那三颗骰子上。

骰子一停,叹息的也有,大乐的也有,咒骂的也有,庄家该吃的吃,该赔的赔,忙的不亦乐乎!

兴头正浓的时候,那棚子门“呀”地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了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汉子!

他刚进门,掷骰子的那一桌上,有个黑衣大汉转过了头,这么大冷天,他一头汗,而且额头现了青筋,浓眉一轩,一瞪那双牛眼,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话:“娘的,朋友,快关上门儿成么,冻出毛病来你给买药吃!手上刚转了运,怕不被这股子冷风吹散了……”

其实,门是早关上了,他是没事找事,八成儿是输急了,进来的那汉子好脾气,冲着他露牙一笑,好自的一口牙,一句话没说。

适时,一名卷着袖子、地痞打扮的瘦汉子由里面迎了出来,丑脸上堆着笑,道:“这位老哥,里面坐坐,您上那一桌?”

进来的那青袍汉子摇了头:“谢了,我打算先瞧瞧、学学,这一门,我是一窍不通!”

那瘦汉子眨眨一双三角眼,微微地楞了一楞:“对不起,我瞧您是位生客,头一次进场?”

“不错,你老哥好眼力!”那青袍汉子点头笑道:“我是大闺女出嫁,生平头一遭儿,老哥忙去吧,我到各个桌子上瞧瞧,待会儿要入局的时候,我会招呼!”

那瘦汉子点了点头,又走回了里头。

青袍汉子站在那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掷骰子那一桌,适才骂人的黑衣大汉身上,笑了笑,举步走了过去。

刚走近桌子,只听那黑衣大汉一巴掌拍了桌子,震得骰子乱蹦银子乱跳,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唾沫,骂道:“他奶奶的,又是么二三,我他奶奶的今儿个怎么那么倒楣,手气这么坏!八成是冤鬼上了身,好了,别缠了,只要能使我捞回本儿,明天我给你烧纸去!”

只听他对面那名穿短袄的汉子笑道:“七哥,别那么粗脖子红脸瞪眼好不?大镖局里的爷们,万两千两没见过?哪在乎这区区十几两!就当是花在窑姐儿身上了,心痛个什么劲儿?”

“喝!”那黑衣大汉一瞪牛眼,道:“老子输的快要脱裤子了,你他奶奶的还在那儿说风凉话,他娘的‘四海镖局’又不是我秦七开的,有什么用?要是花在窑姐儿身上,我还乐和乐和,现在好,十几两银子全送了人,连个谢字都没听见!”

那穿短袄的汉子摇摇头,刚要说话!

那黑衣大汉一眼望见了站在桌旁的青袍汉子,一怔说道:“我说我手气怎么那么坏,原来是开门放风的朋友你站在这儿,那就难怪了,朋友,咱们俩打个商量……”

他话尚未说完,只听那庄家模样面目阴沉、丑脸瘦削的中年汉子喝道:“奶奶的,秦七,别输了钱就直眉瞪眼,乱找人出气地唠叨个没完,你下不下?”

那黑衣大汉秦七猛一点头,道:“下,我带来的全到了你那儿了,我拿你下?”

说着,便要站起,那青袍汉子突然走了过来,笑哈哈地道:“七哥,胜败乃兵家常事,有道是,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赌,哪有一辈子都赢的?就连老千也得有一两次失手,犯不着为十几两银子生这么大气!”

他这一搭讪,秦七倒楞了:“你朋友认识我?”

青袍汉子微微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四海之内皆兄弟,七哥走南闯北,过的是保镖生涯,当知一回生两回熟,交朋友不必认识!”

那秦七又楞了一楞,瞪着牛眼紧紧地啾着青袍汉子道:“你朋友说的本是理,可是我回回都输,而且一轮就是精光,不是我心疼十几两银子,实在是那兔崽子骰子专给我来么二三,这气难消!”

青袍汉子摇头笑道:“那是运,是手气,也许七哥你交上我这个朋友之后转了运,来了手气,不信你再试试?”

秦七摇头说道:“算了吧,不试了,今天扫帚星当头,我一大早出门就霉气,今天一天别想如意,再试就要当裤子了!”

青袍汉子扬眉笑道:“七哥走南闯北,足迹几遍十三省,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算是条没奢遮的好汉,刀口舐血的生涯都过了,怎么经不起这小小挫折?”

一句话激起了秦七的英雄豪气,他一瞪眼,道:“谁说的,水里火里我都敢走,怎么经不起这小挫折?只是,唉,唉,你朋友知道,唉,唉……”

青袍汉子笑道:“别说那么多,只问七哥你有没有勇气?”


“有!”秦七一拍胸脯,道:“有勇气,怎么?”

“那好办!”青袍汉子道:“七哥只管坐下去掷你的骰子,算我的!”

秦七一怔,道:“算你的?朋友,把话说清楚点儿?”

青袍汉子探手入怀,摸出一物,道:“我借给你,瞧,够不够?”手一摊,手掌上赫然是颗珠子!

这一来,不但秦七直了眼,而且震动了全桌,大伙儿全停了手,目光一齐投射过来。

秦七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何止够?简直能买下整个‘天桥’,只是朋友,我是一辈子的输运,要是光了,我可还不起!”

青袍汉子笑道:“我瞧七哥是个豪迈汉子,怎说这种话?别看它能买下整个‘天桥’,我还没把它放在眼内,这样好不?输了算我的,嬴了咱们两二一添作五,如何?”

秦七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好是好,只是你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七哥,好俗!”青袍汉子笑道:“我刚才怎么说的?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七哥不是怪我么?现在我证明给七哥看看,究竟我是财神爷,还是扫帚星,七哥,坐下吧!”

在全桌大笑声中,青袍汉子一把把秦七按在板凳上,笑声过后,青袍汉子把珠子放在了桌子上,目光一扫全桌道:“这珠子抵多了麻烦,我就算它抵五十两,七哥输了先欠着,待会儿一块儿算!”

少说也抵个千儿八百两的珠子,他只抵五十两,那还有不好的?

大伙儿的心里打鼓,眉飞色舞点了头,齐声忙道好,可是,背后突然有人说道:“这位老哥,这多麻烦,我拿到柜里给您换换不好么?”

青袍汉子转头回顾,原来是那地痞打扮的瘦汉子,一脸是不怀好意神色,还堆着贪婪奸笑!

青袍汉子当即摇头笑道:“谢谢你老哥,待会儿输了再换不迟,说不定还动不着它呢,再说,在座的诸住也未必愿意!”

谁不愿五十两换颗大明珠?谁都明白那瘦汉子的用心,自然是不愿换,于是你一句,我一句,都说不换!

那瘦汉子干笑说道:“既然诸位跟老哥都不肯,那就算了,我可是一番好意!”说着,他转过身走了!

他一走,桌上的骰子立刻掷了起来,可也真怪,在青袍汉子没来之前,秦七就从没有掷超过三四点,可是自青袍汉子来了之后,他竟真的时来运转,换了手气,最少没有下过五点!

当然,也有输的时候,可是他输的时候少,赢的时候多,而且输的少,赢的多。

片刻之后,不但珠子未动,本捞回来了,而且秦七面前堆了一大堆银子!

这回秦七乐了,咧着大嘴直笑!

青袍汉子站在他身后打趣说道:“怎么样,七哥,我是财神爷还是扫帚星?”

“财神爷,财神爷!”秦七大笑说道:“谁要再说你老弟是扫帚星,他就是兔崽子,我秦七第一个不依,非跟他拚了不可!”

趁着他俩说话的工天,那庄家模样的汉子向着棚子深处柜台里递过一个眼色。

柜台旁,首先站起来的那名瘦汉子,他冲着坐在角落里喝茶的另两名地痞模样的汉子一偏头,当先行了过来,那两名地痞模样的汉子也站起来走了过来!

那青袍汉子目光斜瞥,全落眼角余光之中,可是他装作未看见,全神凝注在桌上大海碗中!

瘦汉子走到近前,伸手拍了拍青袍汉子肩膀,笑道:“老哥,我干这一行多年了,今天可走了眼,你老哥哪里是一窍不通,简直是个大行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