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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相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在风府的日子一如既往,一日三餐照旧,饭桌上你一言我一句的场面话,说着些无关痛痒的笑话。即使不觉得好笑,也不得不应酬地陪笑。

        看似祥和的气氛,却又参杂着些许诡异。

        赵郡主深居简出,只在用膳时露面。杜家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荣光满面,四处走动,仿佛是决战前夕的最后一博。她们都在等,等着他,等着他一语落定。除了等待,她们还能做什么呢?

        五日前,风家主子发了话,没有他的命令,三家小姐不得随意离府。他,则是莫名地更加忙碌,根本见不到人。风府里,机灵点的下人都了然于心:新任的风家主母即将诞生。

        但她知道,他的命令是针对于她。

        那晚……

        她说出去意,等他的回应。只见他瞳孔收缩,拳头握紧了松开,松了又紧,关节咔咔作响,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入腹。

        正在她猜测今晚是不是能活着走出风家主子卧房的当口,他一把横抱起她,跨出房门。他是想将她带到僻静的地方,好来个毁尸灭迹?视而不见她的挣扎,他,抱得更紧。

        她欲呼叫。

        “若想把人都吵醒,你就叫吧。”他没看她,吐字冰冷。

        她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她认出,他走的是回如归居的路。

        他进屋,把她轻放在床上,不忘替她盖上丝被。

        在庆幸没有提早去和阎王爷做伴的同时,她也怕自己会心软,背过身去,不愿面对他。

        “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准去!”背后转来声音,阴森得好似暗夜的鬼魅,惹得她一夜无眠。

        于是,第二日,便有了那道禁令。

        他算是变相地软禁她吗?难道他不明白这只会愈发坚定她回扬州的决心?唉……

        “小姐,您又在唉声叹气了。”一早,挽翠来房里,服侍小姐洗梳。

        “有吗?”华思染反问,她怎么没发觉。

        小姐这几天不知怎么地,总是心不在焉的,不是一个人长吁短叹,就是坐着发呆走神。有一次,眼见小姐拿起刚用煮沸的热水泡开的茶就往嘴里送,亏得她及时抢下茶杯,却也把她吓得够呛。

        其实,跟了小姐十多年,小姐的心思她多少是能猜到些的。风老太爷寿筵那晚,伺候小姐更衣沐浴时,瞧见小姐胸前有个深红色的圆印,她愣了半晌。

        小姐解释说,大夏天的,蚊蝇多,不小心被蚊子咬了一口。

        哎……小姐搪塞的借口未免太不高明了吧。

        相比唐朝的开放,大宋朝对女子的衣着可以说是保守得几近严苛。即使是夏天,再热的天气,衣服也要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的才行。坦胸露脯是□□或者是些不正经的女人才会有的装扮。蚊子哪可能会咬到那种地方?她又不是好骗的三岁的孩童。那痕迹是……

        风府上下,会敢对小姐做这种事的,而小姐也没让他变成杜公子第二的,只有那个人了吧……

        小姐的心事重重亦定是为了他……那她该不该把方才在厨房里听到的话告诉小姐呢?

        “小姐……”挽翠自铜镜里望她,似有难言之隐。

        “嗯?”华思染停下手中把玩梳子的动作,转身询问。

        “我今早听到一个信儿……”挽翠顾虑着。“不过只是丫鬟们私下里议论,说不准是真是假,您听过就算了……”

        “是什么?”八成与她有关。

        “就是……听说,昨晚风爷去了郡主的房里…过了很久才出来。”挽翠看了看主子的神色,咽咽喉咙。“还特意把左右的婢女都遣退了出去。”

        “啪——”梳子摔在了地上。

        “小姐?!”主子的脸一下子惨白,挽翠不由地一惊。

        “我没事。”华思染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弯下身,欲捡起掉地的木梳,却发现手指轻颤,怎么也使不出力。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个时辰,还能做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全身的血迅速冻结,冷若寒霜。只有眼眶是热的,伴着酸胀。她要流泪了吗?抬手一摸,眼睛却是又干又涩。

        “小姐,只是下人们嚼舌,不一定是真的……”挽翠想补救些什么,尽管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事假不了……都怪自己多嘴,可是小姐总归是会知道的……

        挽翠正想着,自己的腰身突然被人紧紧地抱住,小姐的头埋在她的腹间。

        唉……小姐伤心时,就会这样。小姐看上去坚强,其实心里却脆弱的很。外人眼里的贞雅娴静,不过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假相。

        “我要回扬州。我要回扬州……马上!马上……”悄然无声的房间里,挽翠只听得小姐不断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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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决定了吗?终于决定了吗?在荣耀和权势之间,他终究选择了皇室的荣耀。

        反观自己,她,能带给他带来什么?巨大的财富?不,风家已经积蓄了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金山银山,不需要她一个小小扬州首富的女儿来锦上添花。

        除此之外,她似乎一无是处。

        她可怨他?重利,是商人的本质。两利相权,取其重。他会有这样的选择,她不会意外。撇开赵郡主少有人匹敌的美貌,郡主的身份不是人人都有的。势力的扩展没有尽头,培养优秀的继承人,能把风府的家业牢牢稳固,世代相传才是首要。优秀的继承人需要有出色的母亲来孕育,又有什么能比皇家的血统还要高贵?

        意料之中的答案,成为了现实,她为何还是会心痛地喘不过气来?

        他说,她是他的。却没说,她会是他的唯一。

        她扬起自嘲的笑,曾几何时,她对他放下了如此深的感情,想要独占他?呵呵……她何尝不也是贪心的那个?

        胸口的印记,消失殆尽。预示着他与她走到了尽头,在她陷得不可自拔之前。

        也好,尘埃落定,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她亦将获得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两全其美,对他,对她,都好……

        “吱呀——”门被推开,挽翠走进来,格外小心翼翼。

        透过窗棂,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应该还早。

        “小姐……”挽翠走近轻唤。

        “怎么了?今个儿这么早?”她疑问。

        “给您的。”挽翠从怀里掏出了块牌子,交于她。

        她接过一瞧,吓了一跳。“这腰牌你哪儿来的?!”她惊声低叫。

        挽翠樱唇紧抿,不说话。

        “我的好挽翠,告诉我,这东西你哪里拿来的?”刻有风字和风家族徽的腰牌,见牌就如见风家主子本人。

        “小姐,求求您别问。”挽翠的声音颤抖。“您想回扬州,但风家主子下了禁令,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回去了!难道您不想吗?”

        想!她当然想!可是……

        “小姐,您就信我一次!求您了。”挽翠在她面前跪下。

        “你起来。”华思染下床拉起挽翠。“我不问就是了。”

        “小姐……”她们走还是不走?

        华思染用力地抱了抱挽翠,有了主张。

        “好,我们回家!”

        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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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腰牌,出府不成问题。

        拿出牌子,说是想赶早去庙里烧头香祈福。守卫看了看,也就放行了,还问她要不要安排马车。她则推托说要体现自己对菩萨诚心,坚持步行,反正没多少路。

        来风家时她就没有带多少东西,走也就不需要行装满满。理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塞在放供品的篮子里,免人怀疑。只要带着银票,需要的东西可以置办。

        所以,她顺利地出了风府,而且是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的。

        快步紧走,像似后面有无常索命,即使等到回头再也看不到宏伟的风家大宅,她仍是不敢松懈,立即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码头。

        风府的人是否发现了她的离开?她不敢去想。她留下了字条,他看了之后,该不会穷追不舍才对,但她还是觉得心慌。

        老天毕竟是眷顾她的。到了码头,晨曦已亮,正打听有没有即刻启程离开洛阳的客船,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要留在这儿,她看到了扬着华家旗帜的商船。伙计连夜卸完了货,船只将返航回扬州。

        商船的管事认得她,虽然吃惊不小,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迎她上船,安置了上房。

        直到船扬帆离岸,码头在她眼里由大变小,逐渐变无,她惶恐不安的心才定了下来。

        挽翠端来早膳放在桌上,走过来弯腰为她整理仪容。她起身,不小心瞄到挽翠颈脖间的青青紫紫,沿着颈项蜿蜒入领口,看起来令人怵目。

        这种瘀痕她知道的……因为她也曾有过……

        “你……”

        挽翠抬头,察觉她发现了什么,欲盖弥彰地拉高了衣领。“小姐,求您别问。”她的眼,满是哀求。

        “唉……”华思染低叹。想起了挽翠给她的腰牌。

        这样的腰牌,风家上下一共有三块。风家主子有一块,风府的黑白总管各持一块。

        三块牌子都是青龙木做的,正面刻有草书的风字和风家的族徽,但反面却是截然不同。据说,风家主子的那块雕着飞鹰,两位总管的牌子后面刻着啸虎。

        而她手里的这块……

        华思染翻过腰牌,虎虎生威呀……

        那挽翠心里的人是谁?是雷澈?抑或是……莫靖?

        “挽翠。”

        “小姐?”

        “你真铁了心一辈子跟着我?”她问。

        挽翠眨了眨眼睛,然后正色道:“是的。挽翠跟定您了。”

        她笑了,笑得满足。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一旦知道她偷偷地逃回去,爹不气晕了才怪,别说给她自由,不把她赶出家门就要谢天谢地了。她何不好好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暇裕?

        “那么,我们暂时不回扬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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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前,她与挽翠中途下船,写了封报平安的家书,托管事带回家。

        下船后,她们主仆二人一路边走边玩,走走停停。再回到扬州华府,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见到父亲,没有预想中暴跳如雷的怒气,父亲看她安然无恙地归来,叹了口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显得心力交瘁。

        原来,二娘病了,病得卧床不起。

        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大哥见了她,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拥抱,眼眸里有着少见的激动,她呆了半天。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华府发生了什么事?

        “你过得好吗?”大哥问。

        “我很好。你瞧,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的。”她笑。还怕他不信似地原地转了个圈。

        “那……那就好。”华念平黯然。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没什么。”大哥的脸色又恢复一贯的温和。“思染……”

        “嗯?”她看他。

        “你不要怕,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大哥的双手握住她的肩,似乎要传输给她勇气。

        她先是一怔,随即觉得有暖流涌过心田,嘴边漾开笑花。“好。”她答。

        大哥也被她感染,笑得温柔。“娘原本也要来迎你,让爹挡了回去。”

        二娘?

        “你有空去看看娘吧。”他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妹妹和娘的心结还得靠她们自己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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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逢秋悲寂寥。

        秋天,草木凋零,繁花落尽,风日萧飒,让人觉得瑟缩。“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情怀,古来又有几人?

        “小姐,去夫人那儿吗?”挽翠问。

        “嗯。”华思染点头。娘病了,大夫说是积郁成疾,气血不畅所致。积郁成疾吗……

        自从爹执意娶二娘过门后,娘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诵经参佛,不谙俗事。娘变了,变得她都不认得了。她多么想念小的时候,娘会把她抱在膝上,哼着小曲,哄她入睡。

        一切的变故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娘的房里终日香雾缭绕,佛堂里,菩萨盘腿端坐,慈祥和蔼,普度众生,却看得她犹如重石压心。

        “娘,我来了。”华思染掀开帘子,进到内室。

        “思染来了啊……”床榻上的妇人轻咳。

        “娘,您可感到好些了?”华思染坐到床边,关心地问。

        “我这病……”

        “吃过药了吗?”华思染打断。

        “吃过了。”

        “吃了药,病就会好的。”华思染接道。

        林静婉看着女儿淡笑,又倏地转为凄哀。她的病,她自己清楚,恐怕是来日无多了……但她放不下女儿,女儿才十二岁呀……

        六年前,丈夫纳妾,毅然决然。她觉得她的世界全部崩溃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日吃斋念佛,眼不见为净地寻求心灵的平静。

        然而,她只顾着舔噬自己伤痛,却忽略了女儿,错过了她的成长。女儿的心是否也在痛?

        六年了……她不但没有留住丈夫的心,更是个失职的母亲。

        “娘,您要不要喝水?”华思染欲起身倒水。

        林静婉握住女儿的手。“我不渴,你坐着。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少了小时候的活泼任性,十二岁的年纪,却比同龄的姑娘多了分沉静和淡然。这究竟是好是坏?

        “娘,想同思染聊什么。”娘主动要和她说话,华思染受宠若惊。

        “别恨你爹,还有……你二娘。”林静婉开口。女儿和柳月娘处得不好,她不是不知道。

        华思染原本飞扬的神色暗了下来。“娘要同女儿说的就是这个吗?”她发觉娘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听我说完。”林静婉顿了顿。“听我说个故事可好?”

        华思染不作声,听娘径自说下去:“从前,有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他爱上了家里长工的女儿。那位姑娘温柔善良,恬静地就像是天上的圆月。公子对姑娘说,他要娶她做他的妻……”

        “然后呢?”华思染问。

        林静婉看了女儿一眼,继续道:“公子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极力反对,扬言要把公子赶出家门。但公子说什么也一定要娶姑娘过门。于是,公子的父亲找来姑娘,劝她不要毁了公子的前程。因为当时,公子已经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定了亲。”

        “姑娘怎么说?”

        “姑娘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姑娘就失去了踪影。公子派人去找,自己也到处去找,终是没有结果。两年后,公子娶了和他定了亲的大户小姐。”

        “可是他爱的不是她呀。”华思染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却看到娘的脸色变得苍白。“那位姑娘后来怎么了呢?”

        林静婉吸了口气。“十年后,公子成了府里的当家主人,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又见到了他心爱的姑娘。原来,姑娘当年走的时候怀了他的孩子,姑娘顶着可畏的人言,把孩子生了下来,十年独身未嫁。公子觉得愧疚,决意把母子俩接回府里。”

        “可是,公子已经有妻子了呀。”隐隐觉得娘说给她听的这个故事,暗示着什么。

        “所以,姑娘成了公子的妾。”林静婉的话音在“妾”字上加重。

        华思染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什么故事。娘说的是她自己、爹还有二娘的因缘纠葛!爹是那位公子,二娘是公子爱的姑娘,而娘就是她口中的大户小姐。

        “公子既然爱那位姑娘,就不该娶大户家的小姐。”华思染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公子有公子的责任。”林静婉解释。

        “但这对姑娘和小姐都不公平!”华思染站起来叫道。

        “思染,娘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爹和二娘都有自己的苦衷。”  林静婉了然,女儿已知晓自己的用意。

        “那您怎么办?!您就一点不怨吗?”

        “我……咳咳……”气血上涌,林静婉忍不住干咳。她怎会不怨?直到婆婆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她才幡然领悟到:原来,她才是横插在他们中间得那个人。“我早看开了……咳咳……”

        “娘,您别说了,小心身体。”华思染见状伸手帮娘抚背顺气。

        “咳咳……娘不想你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咳咳……”林静婉剧烈地喘着粗气。“是娘对不起你……这些年来,娘只顾着自己……咳咳……没好好照顾你……”

        “娘,您别说了,别说了……”华思染急得掉下眼泪。

        林静婉觉得有东西要从胸腔里冲出来,她连忙用丝绢捂住。“呜……”

        摊开丝绢,雪白的丝绢已转成暗红。

        “血……您咳血了……”华思染惊呆,眼睁睁地看着刺目的血红,动弹不得。

        “我去叫大夫!”一旁挽翠的第一个反应过来。

        “思染……”听见娘叫了她一声,然后,晕倒在床上。

        人们常说,冬去春来,又一年。

        娘,终究没有熬过那年冬天。

        她记得,那天,扬州城飘起罕见的大雪,下了一夜,落得整个华府一片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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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夫人,药来了。”

        “搁着吧。我过会儿喝。”瞥见婢女手里端着的药汁,黑乎乎的,柳月娘眉头拧皱。

        她的病不是喝药就能好的。小时候家里穷,爹在有钱人家里做长工养活全家,她帮娘操持家务,拉巴弟妹,后来一个人带着念平,病根就是那时候落下的。但老天爷带她不薄,她遇到了他,她的丈夫,曾经对她说要娶她为妻的男人,尽管最后她只是她的妾。

        即便如此,她还是诚心感谢老天爷的。丈夫怜她,疼她,爱她。像她这样出身贫贱的女子,有丈夫这般待她,她知足了。

        病来如山倒,她祈求上天再给她些时间陪他……

        “二夫人,要是让老爷知道您没喝药,奴婢会受责罚的。”

        “药搁着,你下去吧。我会喝的。”柳月娘摆摆手,不想多说。

        “药还是趁热喝的好。”有人接话。

        柳月娘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大……大小姐。”

        “大小姐。”柳月娘欲起身。

        “你躺着吧。”婢女搬来凳子,华思染坐下。

        “好。”柳月娘乖乖地躺下。说实话,她是打心里怕大小姐的。有人会觉得奇怪,你是华家的二夫人,怕个小姑娘做什么?

        她永远忘不了她进门那天,大小姐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那时,她才是个六岁的小孩……

        “听大哥说你病了。过来瞧瞧。”二娘本来就生得柔弱,如今一病,似乎让风一吹就会倒。

        “谢谢……大小姐。”

        二娘看上去惊魂未定。她真把她吓到了。这是她第一次来二娘的屋子,朴素干净,一点也没有一个宠妾该有的派头。

        “吃药吧。凉了就不好了。”华思染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递到二娘嘴边。

        二娘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看她。显然,被她的举动吓得说都不出话来了。

        “不想喝?”华思染见怪不怪。

        “不,不……”二娘忙把汤匙里药汁喝下去。

        见二娘喝得步步惊心,华思染不忍,倘若她再喂下去,估计二娘病没好,反是病情加重,那她可真的罪过了。

        又喂了几口。她把还剩半碗的汤药碗交给婢女,“二夫人习惯你服侍,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完,她转向二娘。“我先告辞了。”

        不管二娘的反应,她起步离开。


        在快出房门的刹那,华思染顿下脚步。“把病养好,爹和大哥都很需要你……”她没有回身。“还有……我已经不恨你了……二娘……”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恨了呢?或许,在娘把公子和姑娘的故事告诉她的那刻起,怨恨在心里就慢慢地淡了吧。说到底,二娘也只是个苦命的女人。

        娘呢?娘的心如死灰,想来不仅仅是因为丈夫的变心那么简单。娘定是发觉,三个人的婚姻,到头来,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娘是明媒正娶的正室,爹对娘有夫妻之义,却无夫妻之爱;二娘和爹彼此相爱,也只能是爹一辈子的小妾。两个女人,拥有同一个丈夫,到底是谁伤谁,谁又苦了谁?

        风老太爷一妻四妾,心中始终念念不忘的却是妻子的妹妹。

        情字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