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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年年春日异乡悲



        白蘅叫来几个壮汉将我拉到花园一隅,扔进一个小门里。我摔倒在地上,这里面是个露天的院子,旁边有个小楼。这时,白蘅和另外几个五大三粗的丫头向我走过来。等我挣扎着爬起,才惊恐地发现她们手里拿着桶。在我躲闪的瞬间,一波波水浪席卷而来,好冰!现在正值冬末春初,最是寒冷无比。不一会,身上的冷水就结了冰,我整个身子开始呈现冻僵状态,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打着哆嗦,看着白蘅离我越来越近,她抬起手,往我脸上一抓,霎时一阵痛楚清晰地传来,接着有什么东西滴到地上。我低头一看,竟是血。她竟然想毁掉我的容貌!“不……”我大叫一声,想逃离,却被地上新结的冰凌滑倒。下一刻,一群人欺上前来,是那几个丫头。她们将我用绳子捆在小楼的柱子上,并让我以跪坐的姿势面对她们。另一桶水从头上倾泻而下,腿下一凉。身上的冬衣早就浸湿了,浑身上下都是彻骨的凉气,脸上经过水浸泡,更是火辣辣的疼。原以为她们会放手,却不料,她们都对我伸出了指甲,脸上如凌迟的刀割般难受。在这望不到尽头的疼痛中,我逐渐失去意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好像是受了风寒,发烧了。迷蒙中,有什么人不停地给我擦汗,喂水,额上一直冰凉,好舒服。可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好像被人抽取了筋骨,想动却没有可以动的身躯。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眼皮勉强睁开,一个稚嫩的女孩子出现在眼前。

        “九儿……”我嗓子竟然变沙了,是发烧发的吧,喉咙烧坏了。她听到我的呼唤,马上靠近。“姐姐想要什么就说,九儿拿给你。对了,还有药,大夫说姐姐一定要喝的,喝了才会好。”她眼中含着泪,我看着靠近嘴边的药,一饮而尽。纵然苦却已无知觉,还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的,不就是发烧吗?让九儿担心了。我想起来,这是……”“这是地窖,夫人还没说放姐姐出去。要不是小姐劝说,夫人只怕连大夫都不会给姐姐请。”小丫头愤愤不平起来。

        我抬手想拍拍她,却发现不怎么能动弹,顿时一惊,“九儿,我的手怎么……”小丫头马上变得局促不安,“姐姐别急,那日白蘅对姐姐泼了太多冷水,一时间冻着了,暂时没缓过来。休息几日,吃些滋补的药就好了。只是姐姐的腿……”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吗?“九儿,我知小姐会为我求情是你的功劳,谢谢你!现在我也不怕了,把最坏的结果告诉我吧,我挺得住。”咬咬牙我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

        九儿看看我,闷闷的说,“姐姐那日昏厥过去,白蘅并没放过姐姐,所以姐姐一直就那样被捆着跪在地上。后来我去花园打扫时才发现姐姐,急忙找来小姐,给姐姐请大夫。大夫说……说姐姐的膝盖骨被冻伤,严重受损,又没有及时医治,膝盖以下的部分只怕再怎么……也比不上之前灵活了。白蘅真狠毒,姐姐的脸就这么被毁去,大夫说哪怕涂上再好的药,也会留下疤痕的。”我叹了口气,竟哭不出来,也不知该怎么伤心。事已至此,我能如何?来到古代,还没完成心愿就要半身残废了吗?这样的我少廷还会要吗?我低下头,凄然一笑。这样也好,一个人过一辈子,这样的身子也绝了我想入非非的念头。

        突然想到什么,抬眼问九儿,“九儿,我睡了多久了,新年过了几天了?”九儿不知所以的看着我,“姐姐睡了三天了,怎么?姐姐需要办什么事,告诉九儿,九儿一定帮姐姐。”我想起了与二哥的约定,“九儿,这两日,麻烦你扮成我的样子,夜里子时去趟中庭,如果遇到一个黑衣男子就把他带来见我。对了,你取下我脖子上的印章,他若不信你的话,可以给他看这个。”我可以感觉到依然留在脖间的印章,还好没被她们拿去。

        九儿点点头,“姐姐说的,我记下了,一定帮姐姐完成心愿。”我顿了顿,喃喃的问:“九儿为什么要帮我?”

        “姐姐在九儿危难之时,使九儿免于一死。如今姐姐落难,九儿自当完成当初对姐姐的承诺,帮助姐姐脱离苦海。”小丫头扬起头来与我对视,雄赳赳,气昂昂。“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问。真想快点找到二哥,只有他能让我逃出去。“已过亥时,按照姐姐的话,九儿也该打扮一下去中庭了。姐姐小心,九儿一会就回来。”她拿起旁边给我换洗的衣服,套在身上,又梳上麻花辫,对我行了个礼,翩然而去。我无力的靠在这地窖里的软榻上,合上眼,等待万分之一的可能。

        约莫半个时辰后,隐约听到一个焦灼的男声带着疼惜的询问:“小妹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九儿不负使命,看样子是二哥没错。睁开眼,一张俊朗的脸出现在眼前,眼神里充满担忧和意外,似乎还有某种哀伤。

        “哥,你来了。”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他的手搁在半空中,似是想摸摸我脸上的疤痕,又怕弄痛我,就这样摆着傻傻的姿势。“是……谁?告诉我,我绝不放过他。”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哥,不要管是谁了。木已成舟,我终成残废丑女一个。现在我只想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踏进夕家的大门。”二哥眼神中闪出一抹哀痛,“对不起,是二哥不好,没好好保护你,要是这几天,我没离开,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早知如此,我那天就该带你离开夕家。如今……”他没再说下去。

        我想起九儿,便问他:“哥,那个小姑娘呢,在哪,她没事吧?”“你不说,我倒忘了,她在外头守着呢。还有,你的印章,收好它,以后若非不得已别轻易给别人。毕竟是爹娘留给我们唯一的信物了。”我伸过头,让二哥替我挂上印章,释然的笑笑。“九儿是我信任的人,瞧这不是把你带来了吗?”说罢,我又突感无助的靠向他“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暗无天日,真的好怕。带我离开吧,好哥哥。”

        二哥轻拍我的背,叹了口气。“嗯,我本来就是要带你走的,谁都别想拦着我,挡我者死。你放心,你脸上腿上的伤,我一定会寻到名医替你医好的。听说杳竹山上住着圣医,他是江湖传闻中能医百病的人。无论是垂死挣扎也好,千疮百孔也罢,一经其手,都能变得健康如初,生龙活虎。我们出发后就向东南走,直到找到他为止。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让他医好你。”不用看,我都知道二哥此时眼中闪着晶亮。付出代价,是钱吗?

        转眼间,身子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暖风袭来,身上多了件冬衣。我放心的将头靠在二哥身上,任他抱着我走出地窖,如若无人般飞身离开这骤冷的庭院。离开前一刻,我对九儿说让她跟我们走,她摇摇头,说她是小姐的丫头,即使怎样,夫人也会碍着将军不敢乱责罚人的。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小姐已经开始注意自己身边的人了。我想起夕将军,问了问九儿。九儿说将军还不知情,前儿还向夫人问起我这个丫头,夫人推脱说是出府回乡了。我摇摇头,这便是女人吗?演戏的高手!

        二哥一直这么抱着我,进了京城一家客栈,那里有他暂住的房间。他进了屋,关上门,替我在床上找了一个好位置,让我靠着。之后他从身上卸下一个包袱,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琴,原来九儿帮我找出来了。谢谢你,我默默为九儿祈祷。“你先休息吧,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来。”二哥准备出门。

        “别去了,这麽早,药铺和医馆肯定没开门。再说,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人的,还好刚才天色很暗。哥,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不用给我找什么大夫了。若实在治不成,我就找个地方隐居,或者回山里找师傅。”二哥听了我的话,走回床前,坐在我身边,眼中的沉痛丝毫没有减弱。他攥紧拳头,狠狠地说:“你若不拦着我,我一定杀了那个残害你的人。枉我与‘北曜月’齐名,竟连自己最在乎的妹妹都保护不了。小妹你放心,无论多难,我都会找到圣医的。”看样子,我这个杀手哥哥还名震江湖呢,原来我一直小看了他。

        我试着抬起左手,已经有了知觉,用它拍拍二哥的肩。“哥哥别担心,我现在已经不疼了,只是有些倦。我们都休息一下好不好?等明儿天亮,你换身普通人的装束,雇辆马车,由你来驾,我们火速赶往杳竹山可好?”

        “还是小妹考虑周全,我明早醒来就去准备。尽量早些赶到杳竹山,那时你就有救了。”二哥握握我冰冷的手,又用另一只轻抚我的头,安定我的心神。“睡吧,我守在这。”

        “嗯,你自己也要休息,别累着了。不然明天就没人给我赶车了,呵呵。”我尽量表现出自己活泼的一面,却不料加深了二哥的自责。“小妹……我对不起你,你睡吧,我现在不困,一会再睡。”看着那灵动的鹰眸,我在二哥温暖的气息中闭上双眼。

        天刚亮,就见二哥已经换了身打扮。素袍,头发用白玉簪绾起,脸上也没戴面纱,正盯着我的脸。我动了动胳膊,已经恢复了,夸张的伸个懒腰,对二哥调笑:“真早啊,二哥如此装扮,俨然一个翩翩公子,气度非凡啊,走到大街上一定很讨姑娘喜欢。”果然成功看到二哥煞红的脸,我轻声低笑。二哥无奈的摇摇头,用手指宠溺地刮刮我的鼻子。“小妹,都这种时候了,还开玩笑?既然醒了,吃点东西吧,车我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出发都行。”说着还递给我一方浅白纱巾,示意我出门时带上。我很快席卷完二哥带给我的食物,整理衣衫,背上琴,就拉着二哥要他抱我下楼。我一直没照镜子,也不敢,怕吓着我自己。

        二哥驾车的技术很好,一路上基本没有什么颠簸。我偶尔伸出头跟他聊上两句,有时候又会在车内假寐,直到他叫我下车进店休息。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第四日傍晚,我们到了杳竹山底下,二哥说这附近没有可以住的客栈,我们只能上山过夜了。我顺从的点点头。二哥卸下车上的一匹马,将我抱上去,又帮我系好披风,自己则跨坐在我身后,一拉马缰,策马奔驰。后来的一段时间,我的耳边只能听到山风的呼啸声,还有二哥不时的关切。快入夜的时候,我们终于骑马到了离山顶不远的一块平地,剩下的一段路只能自己爬上去,马也必须牵着走。

        “小妹,到我背上来,我背你上山。”二哥蹲下身,示意我爬上他的背。我吃力的挪动自己的双腿,总算抓到了二哥的肩头。二哥要我抓着缰绳,拉着马跟上我们。山上的石梯很陡峭。若非背上如此重负,凭二哥的武功,一眨眼就能攀到山顶见着圣医。爬到快一半时,他边走,边喘气,额上微微渗出些许细汗。武功资质再好,也抵不过这样卖力的体力活啊。

        我伸出袖子替他擦擦汗,看到他的剑眉弯成好看的弧度。“小妹,忍忍,再一会,就有地方休息了。明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晌午就能见到圣医。到时,你的容貌和身体定能恢复如常。”他很有信心的回过头对我说。我只是莞尔一笑地弯弯眼角,不言语,继续给他擦汗。天完全黑了下来,我们正好来到一个小山腰。虽是初春,这里却长满常青树。二哥放下我,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去周围拾了些柴,点燃篝火,又将自己在前个镇子上买来的食物和水加热了一下,拿给我吃。做完,他再次转身用树叶较多的树枝铺成一个简单的床,示意我待会可以休息。我扫了那“床”一眼,对他摇摇头,“夜里冷,我怕冻着,我就坐在篝火旁睡吧。”

        “那怎么行,你到我身边来,晚上靠着我睡,也好相互取暖。”二哥说罢,就过来将我扶到他身边坐下。一起吃完,二哥解下他身上的披风,把我们包裹起来,如此安睡。这个夜晚很安静,也没听到恼人的野兽叫声,加上一直有个温暖的胸膛可以靠,我也没有怎么不舒服。睡着的时候,不期然的感觉有股暖流持续不断的输入我体内,似是二哥在为我耗费真气。早晨醒过来,看到二哥憔悴的样子,便知是真气损耗过多的结果。我抓住他的胳膊,担心的问:“没事吧,昨晚你不该为我浪费真气的。要是路上碰到坏人,你不就打不过了?”

        二哥眨眨疲惫的眼睛,拍拍我的头,告诉我没关系,剩下的一段路不易出现什么厉害的角色,即便有些毛贼,他也应付得来。喝过水,二哥又重新背上我,爬起了石梯。可以感觉到他始终都是全身戒备状态,一草一动都会引他一阵轻颤。我笑他不该如此紧张,他却说,指不定会出什么状况。又过了将近半日,我们终于到达山顶,引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竹林,清幽宁静。没想到现在的季节还能一反常态看到长势如此好的竹子,不得不佩服脚下的这块风水宝地。

        林中隐约有条小道,二哥放下我,拍拍我身上的落尘,“小妹,终于又可以骑马了。只是不知这圣医到底居住在林中何处,大概得花上一段时间找他老人家。”只是,他刚把我扶上马背,山下的林间便突然传来一阵哨声,接着数十名玄衣死士冲上山顶。我吓了一跳,“二哥!”我担心的看着他,难道他又要动武?昨日才为我浪费了大量真气,今日就被人逼到死角了?

        二哥临危不乱,回头看我,轻抚我的发梢,安慰般的低语:“二哥不能陪你,剩下的路要自己走。这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你快骑马逃吧。找到神医,一定要求他医治,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说着将自己手上沉沉的包袱给我,点明里面是银子,嘱咐我备不时之需。我眼中已然湿润,才相聚几日又要分开吗?二哥似是看懂了,启唇再道:“小妹,总有一天我们会过上安稳的日子。我先解决了这批人,稍后去寻你。”

        稍后是多久,我突然想问,一个月,还是一年?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离我而去?师傅如此,你亦然?我注定要与自己在乎的人分隔两地吗?不要!我恍然间握住二哥的手,不肯放开。二哥突然着了急,看着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死士,高举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打到马屁股上。“走,不要回头!”还未说完,他的音容便隐没在了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