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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秋雨晴时泪不晴



        在镇上找了间客栈,扶着景煜躺好,我焦灼地等待大夫来临。侍卫们训练有素,办事效率很高,镇上最好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进了房门。“大夫……他……”

        “姑娘请先回避,少顷,老夫自会告知实情。”我跟剩下的侍卫站在门外,他们劝我去隔壁沐浴休息,被我拒绝。之后,我一直在门外来回踱步,身子虽然支撑不住,但景煜的命却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他对我隐瞒了什么,他那句“公子”更令我吃惊,这很像冯清水说的那个“主人”。难不成,他也是七曜之一?

        门被打开,大夫走出来,面对我,脸色很难看“这位公子伤势很严重,肩胛处骨头损坏,脑部遭受重击。老夫已替他止血,但……只怕……这以后都……很难再同正常人一般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能和正常人一般?”我的心瞬间落入谷底,心灰意冷。

        大夫欲言又止,嗫嚅地回答“这脑部的伤,影响人的心智,只怕他不能再如常人般思考了。恕老夫直言,此人已与活死人无异。”

        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大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蓦地,我瘫倒在地上,失控哭喊“二爷……你在哪,求你救救他,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王妃。”身边的侍卫手忙脚乱的扶住我,安慰道“将军吩咐属下们,若他有不测,让属下们尽心保护好王妃,王妃不要过度悲伤,将军难以心安啊。”

        我迷乱地看了他们一眼,挣扎着推开门,走到景煜身边,看着他再也醒不过来的睡颜,忍不住伏在他身侧大哭。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的哭泣了,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再也回不去。

        之后,北方下了几场罕见的暴雨,我返回京都的行程耽误下来。这样也好,我可以有时间陪着景煜,照顾他。以前我受伤时,他总是默默的在旁,用自己的方式抚慰我。以后,就让我保护他,不受任何人的侵害。

        冯春水,你终有一日,不得好报。我暗自诅咒着,手下替景煜换药的动作并未停止。这些日子,我睡得很少,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会为他突然变轻的呼吸担惊受怕,精神上早已受不住任何压力。

        他,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爹和二哥都只说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怎么可能无端端冒出另一个哥哥来,莫不是景煜认错人了?可是,我看到他受伤时,心里突兀的纠结却是连着血亲的。与面对二哥的死亡一样,流泪也好,伤心也罢,唯有心痛,最是深刻无比。

        再入莫远,已是清秋。萧萧黄叶闭梳妆。刚到王府,沁芷和芳芩一见早已消瘦的不成人形的我,就哭成了泪人。慕雪则依然恍如天人,安稳地引我回到碎萍榭,没有多讲一句话,只说让我好好休养,其他的杂事她自会处理。

        我命令侍卫将伤口愈合后的景煜放在我房中,由我亲自照顾。那一晚,我睡得并不沉。第二天一早,还迷糊着,就被门外疑似团团包围的士兵脚步给吓住了。

        沁芷在外面破口大喊“你们要干什么?王爷不在,想造反吗?”

        领头之人夹杂汉人的音色,轻蔑出声“哼,你不过是个丫头,不必管这么多闲事。你们的宸王早在几天前就失踪了,没人给你作后盾。如今太子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怎么,想以卵击石?识相的,就闪开,我来只是奉太子之令,请宸王妃入宫一叙。”

        我回头,看着昨晚刚搭好的新榻上,一动不动的景煜,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前,就冲着这人的熊心豹子胆,景煜也能废了他。可如今……

        都是我,那日侍卫们说,我毒发之时,景煜为了替我驱除寒气,硬是将自己的内力毫不犹豫地输给我大半,这才导致他当日不敌冯春水。

        “哥哥,对不起”虽然并不知真相,我还是改了口。至少他是希望我这样叫的,即使根本听不到。

        我推开门,迎上去“我就是宸王妃,找我何事?”

        眼前的男子令我记起了世黎“你就是那个害死我表哥的妖姬?上天待我不薄啊,这么快就让我找到了仇人。哼,妖女,你还记得元家的大公子吗?不如我今日就替他报仇,表哥在天有灵,也会开心的。”

        我不自在地后退一步,低声问道“你是伊令伊将军?世黎的表弟?”

        来人冷哼一声,嘴角扬起淡笑“对,是我,怎么你怕了?”

        我苦笑,摇摇头“我怕什么?世黎的确是因我下狱,不过……”后面的话我没说完,世黎诈尸的事暂时还无人知晓,为了他的安全,我不得不做好打算。回眸一笑“伊将军想要报仇,尽管冲我来吧,只是不要难为宸王府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真是痛快,好……我成全你”说罢,来人抽出腰间佩刀,朝我砍来。

        “呯”再次有人救了我,却是守护王府的庾白“伊令,即使王爷不在,你也休要猖狂,这宸王府可不是你想来就来,为所欲为的地方。”

        伊令后退一步,取出一块东西,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太子的令牌,宸王府?有了它,我还会怕你宸王府的人吗?”

        庾白不满地收回兵器,护在我身前“要带走她,先杀了我吧。”

        我一听就急了,连忙推开庾白挡在我面前的身子,斥责道“庾白,王爷不在,这王府便由我掌管,现在我命令你退下。我虽是王妃,却也是凡人,经不起别人以命换命。”

        “这……”庾白当场傻了眼,腮边鼓起发泄不出的气,之后挥舞着拳头狠狠砸向身侧的柱子。我是他的恩人,凭这个,他也不能逆我的意。

        我放心的对他低语“替我照顾好景煜和皎儿。”说完,坦然面对伊令,冷笑一声“伊将军,既然是太子相邀,妾自然不便推辞,劳烦带路了。”

        伊令盯着我半晌,最终转身,走下台阶。我随他刚到中庭,就迎面碰到了皎儿奔跑的身子“母妃,皎儿不要母妃走,母妃不要丢下皎儿,皎儿以后一定听母妃的话,母妃别走。”

        我蹲下身,细细打量这个为我哭鼻子的孩子。我本不是他的娘亲,他却对我依赖无比。忍不住抚摸他扁平的额头,理理他的衣服。这些日子,我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他一定伤心极了。

        想起婉代的嘱托,我心中有愧,对着他默默微笑,小声劝导“皎儿,这些天,是母妃不好,没有陪着皎儿。这次,母妃只是出去几日,等回来了,再陪着皎儿好不好?”

        小身子扭着挤进我的怀中,不安地摇晃着“不要,皎儿不要离开母妃……呜呜……母妃……皎儿要母妃。”

        我无奈地抱起这个孩子,回头看着沁芷。她立刻会意,跑上前,接过他,谁料这小家伙抱得紧,怎么都挣不开。

        这时,伊令已经不耐烦了“你们母子情深够了没有,耽误了时辰,两个一起带走。”我连忙摇头,扯开皎儿,递给沁芷,看不下去皎儿挣扎,狠心的回过身,跟着伊令走向王府大门。身后是皎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还没出府,一个多日不见的游手好闲之徒就现身了,伴随的还有他慵懒调笑的嗓音“哟……这不是伊将军吗?这么急,还带着宸王妃,上哪去呀?”

        伊令将佩刀举过头顶,对来人下跪行礼“见过七王爷,是太子爷的意思,想请宸王妃入宫小叙。”

        宇文优媚媚的看了我一眼,摇着手中的折扇,靠近我,却在对伊令发话“这事本王知道,四哥才同本王说了。只是,本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你来带走宸王妃。本王记得,四哥本意是要我来请六嫂的。”

        他说完,一只手触上我的下巴,在我转头前轻佻的一摸,继而失望的对我埋怨道“六嫂,你别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呀。他来抓你,你就跟着,我来请你,你却推脱,本王的心都碎了。”说完,装模作样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脸上却毫无心痛之色,反倒布满看戏的情绪。

        伊令出声打断了宇文优进一步的行动“卑职有太子爷的令牌,此事自然是真的。若七王爷不信,可以去问太子爷。”

        宇文优眼中闪过一抹算计,侧过头,对着伊令冷笑,意有所指“怎么,你信不过本王?四哥才刚改了主意,要本王来接六嫂入宫,以本王与四哥的交情,伊将军不会怀疑什么吧?”

        伊令显然没想到宇文优的到来破坏了他的计划,抬头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浮现的暗芒。再看去,那佩刀已被他拔出,悄悄靠近宇文优,而此时的宇文优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兴许是出于善心,我在佩刀碰到他的瞬间,伸手紧紧抱住宇文优一转。宇文优似乎也察觉到异样,右手折扇一挥,硬生生截下了险些刺进我腰身的刀,右脚大力一踹,伊令顿时捂着肚子跌倒在地。宇文优动武间,还顺手搂了我一把,我想退开,却被他搂得更紧。

        他随后对伊令说出的话,让我卸下了防备“伊令,你好大的胆子!想要刺杀本王,你还不够格!依本王看,今日太子准许宸王妃入宫一事,根本就是你恶意捏造。来人,将他即刻送往司寇府。冠上刺杀王爷的罪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司寇掌管刑狱多年,历来颇有些折磨人的手段,本王送你去尝尝如何?”

        见伊令的手下没有动静,宇文优双目聚集火花,大声一吼“你们都是聋子吗,还不快滚!”

        伊令的手下看来是头一次遇到宇文优发这么大的火,吓呆了,不过马上就麻利地拖走了伊令,只留下他咿呀的深吟和那块伪造的令牌。

        宇文优见人散了,才放开我,俯身拾起令牌,翻过去一看,出声轻笑,随意往地上一丢,也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狗,竟叼了它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先前的担心一扫而空,感激地对着宇文优一拜“多谢孚王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可刚收回心神,那人便朝我走来,将我抱起,不等我反应,就对身边人下令道“给本王准备一顶轿子,宸王妃本王要带走。”

        我用力的捶打他,却发现此人执拗起来硬如铁块。他蓦然回过头,暧昧一笑“怎么?这么急着要本王了,呵呵,待会本王满足你。”

        等轿子备好,他不顾众人惊惧的目光,直接将我塞进软轿。

        这时,我隐约听到皎儿跑出来的声音,刚想喊一声,就被宇文优捂住了口鼻。连日的劳顿,令我几乎晕厥,身子瘫软在宇文优的怀中。

        鼻尖吸入不少花香,昏昏沉沉的醒来,已是深夜。看看四周,灯火通明,纱帐轻柔,外间放着几株盆栽的桂花。身子有些虚浮,我撑着站起,才发现身上的衣物已被人换过。此时,我只穿了一件侍寝的纱衣。难不成宇文优等不及,要占有我?

        这间房十分清雅,有江南深闺的格调,与我上次住的房间稍微不同。四处看看,竟然没有外裳可穿。还在游移,就听到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宇文优明显喝了酒,看见我,痴痴一笑,走到附近的桌前,朝我挥挥手“过来,陪我坐会。”

        我摇摇头,下意识后退几步,不料他却站起身,将我搂进怀里,坐回椅子上,抱着我,让我靠在他胸前。他的声息带着酒气,侵入我的耳鼻“我……不会碰你的,只想抱一会,你别动,不然……我真不知会不会伤害到你,我……不想你恨我。”

        我想挣扎,却又怕激起他更强烈的欲望,只好忍着,按兵不动。

        过了一会,他又说话了“你可知,我除了你,眼中再也入不得他人了?”

        我默默地听着,不准备发表言论。

        果然,他并没有停下“只可惜,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呵,我是不是很傻,为了你,我瞒着四哥,对那太监说让他去眠凤楼找你时,一定要大声说话。为了你,我私下换掉那日的杀手,选了几个功夫弱的,可心里还是怕他们伤了你,于是暗中跟了去……结果却看到六哥,见了他,我便知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文家的事,四哥本不愿惹火上身,是我跪在他门外一天一夜,才换得他见我一面。他问我为什么,我只说了与他相关的一半原因,另一半,却是为了你。之后,我夜夜消磨在歌舞坊,看到的都是与你一摸一样的脸……”

        “……听到你中蛊的消息,我心下暗喜,故意逗你,你却依然无动于衷。冯春水成了魔,看他面对你时嗜血的眼神,我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求他不要伤害你。本来,四哥让我探查元世黎的死因,我去了,发现了诈尸的真相,却只想告诉你一人。其实,我明明是那么嫉妒他,却狠不下心看你内疚……”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否情不自禁的,为你做那些根本没有回报的事。这些年,你难道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呵,今日,我又背叛四哥了。他要我抓你进宫,要挟六哥,我却不由自主地将你和那小世子一并带进王府中。下午,四哥找来,我还骗了他,说根本就没有见过你。四哥信了我,可我也后怕。将来他若知了真相,会不会像对待六哥那样对待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天知道,我听见这番言辞真挚的表白时,心中的悸动。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次次在太子手下脱险,也不明白宇文优为何总是涎皮赖脸的跟着我。现在我才懂,他对我竟也有情,只是与他人的内敛不同,他选择表露出来,却很不幸地被我误会成风流好色的本性。

        他才是这北唐皇室中,真正的好人。一个深谙风月,没有野心的闲散王爷,是绝不会似宸王那般冷酷残忍,更不会如太子般明争暗斗。他并不是没有心机,也不是与世无争,只是他要的东西与别人不同。他要的不是天下江山,而是胭脂红粉。他毫不贪婪,一个女人的微笑和回应便能给予满足。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警觉,抬起头,宇文优已将衣服褪了一半。“你……你不是说……”莫非我受骗了?

        “我是说过不碰你,别怕,我只是想给你看样东西。”宇文优微醺的脸愈发红晕,他也会害羞?

        他轻轻地放下我,背过身,褪去外衣,那洁净光滑的后背上有一条深深的痕迹,我霎时惊呆了。“这……这是……我记得我当时并未划得如此深啊。为何现在还未痊愈?”

        好奇的追问,换来他温和的笑声。他与宸王本是兄弟,温和起来,一样勾魂摄魄,只是他温和的背后是真正的柔情,宸王却时刻计较算计。“我用了药,压制了它的复原。这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只剩下它了。”话中满是伤感,与我平日所见的宇文优大相径庭。

        人说,酒后吐真言,如今我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他吧,忧郁深情的皇子。

        待他重新合上外衣,我才意识到他喜欢我已经很久了。只是,这份情,我无力承受。

        我抬起头,看向他漆黑的眸子,坚定夹着不忍,拒绝了他的心意“你的情,我……受不起。何况,我早在南朝便已心有所属,自然做不到给你回应。”

        眼前的人突然抓住我,激动地问“你对六哥没有儿女私情吗?”

        我抿抿嘴,摇头叹息“宸王待我自是很好,可惜,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呵,哈哈,哈哈哈……原来,六哥也从未得到过你的心。这样也好,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被你拒绝的人。”他松开钳制,仰头大笑。

        之后,他幽幽地看着我,眸中流光浮动“既然你对我无意,我也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对我无情,我自然也会慢慢淡忘你。今日就当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转瞬间,我已被宇文优的洒脱震撼。从没有人能够在投入所有感情之后,还能放得下,他却言表的如此轻松。我怔愣间,不禁轻语“若我早些遇见你,说不定真会喜欢上的。”

        “现在……也为时不晚啊。”他又拾回那抹轻佻的笑,重新抱起我,向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