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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牛大壮也粗着喉眼笑道:

“赵大叔,你抓紧了。”就见牛大壮把那只长竹篙平伸到赵二聪的面前,明晃晃的篙尖闪闪发亮。

赵二聪双手急忙攀住竹篙,船上的牛大壮奋力一声“起”,像挑起一件衣服般,牛大壮已把赵二聪挑到渡船上。

赵二聪一落到船上,牛大壮急忙又把竹篙顶向河底,就要送赵二聪过河。

“等一等,总得把我那帮兄弟也送过河吧!”

“二聪你……”牛大妈相当吃惊,因为才一年多不见,怎么二聪会落草为寇了。

一声无奈的长叹,赵二聪低喟道:

“祖上无德我无能,上天又穷折腾,田里秧苗露个头,全都喂蝗虫了,大嫂,这些你也是知道的。”

牛大妈不悦,冷然道:

“我爹给了你一身本事,打谱没叫你当强盗吧!”

“我知道我不对,所以我埋了我娘,我媳妇,还有我那可怜的一儿一女以后,曾大老远的跑到师父坟头上跪了一天一夜。”

牛大妈黯然神伤,道:

“何不去吃粮当差,就凭你那身本事,也不难找个小差事干干,何苦来当强盗干这缺德勾当!”

赵二聪冷冷道:

“吃粮当差又谈何容易,大嫂我不说你还不知道,朝代一换,全是满人天下,再说比我年轻的人又多,人家不会要我这年近牛百的老人了。”

牛大妈有着无奈,当即道:

“这帮人可是你手下?”

赵二聪点着头,不好意思的道:

“不瞒大嫂,二聪早就看到你与大壮了,总想掩着面混过河去的,但是刀疤李不会说话,触怒了大嫂,不得已只好厚颜一见了!”

牛大嫂一听,当即问道:

“你带着二三十人要往哪里去?”

半晌赵二聪不回话,牛大妈却并不放松,追问道:

“可是今天过去的那帮逃难的?”

赵二聪扶了背上钢刀一把,又搓着双手。

牛大妈微摇着头,大不以为然的道:

“二聪,你该知道阿壮他爹在世的时候,嫉恶如仇,提起中原一把刀,江湖上谁不竖起大拇指,你同阿壮他爹同门学艺,他爹死在流寇手中,死得人人叫好,一把大刀劈死攻城流寇上百人,虽说死在城门下,但他是为一城百姓而死,而你……”

“大嫂就不用多说了,如今二聪已经披上一张强盗皮,干的就是杀人越货勾当……”

“可是那群逃难的,他们离乡背井,挑儿背女,受那风吹雨淋之苦,临了还要被你们去洗劫,我说二聪啊,你才干了几天强盗,心真的全黑了?”

赵二聪冷笑道:

“人生就是一场戏,不幸我赵二聪却扮的是强盗,干什么吆喝什么,牛大嫂你多体谅小弟吧!”

“如果我做大嫂的替那帮逃难的向你这位山大王求个人情放他们一马呢?”

赵二聪就着牛大嫂身边,低声道:

“大嫂,你可真是糊涂,逃难的人油水多呀!”

“放屁,有油水还会在外乡逃?”

哈哈一笑,赵二聪道:

“逃难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田里没收成,家里又缺银,不往外乡逃,只有等着饿死,另外一种人,家中有银子,却因荒年土匪多,一旦土匪上门,必然人财两失,他们不逃,难道等着被抢?”

牛大妈一听,冷冷道:

“你倒是想得齐全。”

赵二聪多少还有些得意道:

“既干强盗,多少总得研究研究下手的对象啊!”

望望岸上黑漆一片的二三十个携刀壮汉,牛大妈一咬牙,面露冷冽,道:

“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过河去抢了。”

“不是去抢,是伸手去向他们中间多金的要一点,蜈蚣岭上几十口人,总得要吃饭吧!”

牛大妈暗中一咬牙,对船头发楞的牛大壮道:

“靠岸,叫他们全上船。”

牛大壮一听,叫了一声:

“妈……”

“靠过去,你听到没有?”

于是,牛大壮急忙拔篙在手,又把渡船调头拢向岸边跳板靠定。

赵二聪咧嘴一笑,对牛大妈道:

“大嫂,只等送过河,你同阿壮在河边候着,约摸着三更天,我就会领着兄弟们折回来,多我不敢说,只三二十两银子,二聪是一定要奉送给大嫂的。”

牛大妈没有回答,自己却退到儿子身边来。

终于,三十人携刀汉子全上了渡船,渡船挤得满满的,牛大壮喝叫着:

“蹲下去!蹲下去不要动!”

牛大壮与牛大妈二人心里全明白,眼前可是一船强盗,虽说赵二聪算是自己人,可是人若干上强盗,那是六亲不认的,真正翻了脸,牛大妈心里有数,合着她与阿壮二人之力,不一定会是赵二聪的对手,到时候过河的那帮逃难的,还是不会幸免被劫命运。

于是牛大妈做了一个令人难以想像的决定……

大青河的水,在夜间也会发出淡淡的绿色,一丈多深的河水,在这宽逾五十丈的河里,不时会翻出“嘟嘟”的水声,河底下的大头,夜里看来好像是许多阴司水鬼,伺机要拖人下水一般。

牛大壮奋力撑着船,上身一顶一撞的,配合着脚底板的移动,把渡船撑向河中……

牛大妈拿着火绳,就着烟袋锅点,憋着大嘴巴,猛吸一阵,一翻眼,正瞧见那个被自己踢落河中的刀疤脸汉子,不由眯起眼冲着他咧嘴笑笑。

船中间,赵二聪一直望着这位牛大嫂,他心中相当明白,如果牛大嫂送自己一帮人过这大青河,那定是十二分的勉强之事,或许大家旧识,多少也带着些情面吧!

也就在赵二聪正想得出神,而船又行驶到大青河正中央时候,只见牛大妈长身一起,对牛大壮沉声道:

“把篙带着,咱们走!”说完,“噗通”一声,当先纵入河中。

牛大壮抱起竹篙,也翻身投入河中。

只见他认的真切,竹篙一送一递,已把篙头递到水中牛妈妈的怀中。

水面上,牛妈妈只露出个头,而牛大壮却潜在水中走在河底,一步步的朝着岸边潜去……”

于是,渡船失去了主宰,船身打转,已不辨方向,朝着下游漂去,渡船上的赵二聪不由大怒,破口骂道:

“娘的,人不亲土亲,土不亲故乡人,干啥子要在这大青河上耍我赵二聪。”

这时候一船三十人全慌了手脚,几乎把渡船晃翻,却被赵二聪喝住,叫大伙仍蹲着不动。

牛大妈站在河岸边,哆嗦着身子,对儿子牛大壮道:

“赵二聪当上了土匪,这是荒年乱世造成的,我并不太责怪他,只是不该领着人去打劫逃难的,这就有悖天道了,我不能不管这档子事。”

牛大壮脱下身上背心,猛力把水扭干,替牛大妈擦着头上身上的水,边说道:

“小时候我时常骑在赵大叔肩头上挤着看戏,怎么会想得到他当山大王,阿壮好难过……”

遥望着消失在河面上的渡船,牛大妈道:

“约摸着他们怕要到石龙堰才能挨到岸边上去。”

而石龙堰,却远在三十里外的西乡城北面,不过牛家母子可清楚,这三十里水路有一半惊险万分,因为两岸全是悬崖峭壁,河道窄的地方,水流如万马奔腾,漩涡如百穴深渊,望之令人胆寒,何况他们坐满一船人而未有竹篙或木桨,如果撞上岩壁,必将是撞翻一船人,全作波臣去。

牛大壮母子二人一路走回公鸡岭下面的矮茅屋里,这地方母了二人已住了半年多。

这时候天刚交二鼓,牛大妈抽了一锅旱烟,躺在床上对牛大壮道:

“带着一根绳子,连夜去把流船拖回来,不要忘了带把刀去,叫天岭那面有野狼。”

牛大壮一面应着,顺手在锅里拿了两个杂面窝窝头往怀里一塞,肩上挂着一根长麻绳,拎着刀回头对牛大妈道:

“妈,我走了,你起来把门顶上。”

牛大壮离开公鸡岭沿着山边小径,朝着大青河下游走去,有时小径把他带向半山腰,也本想看看大青河上他的渡船,只是河谷中漆黑一片,因为天上的钩镰月,朦朦的被一层薄雾遮住。

山路是崎岖的,有些地方怪石峥嵘,举步艰难,当牛大壮赶到石龙堰的时候,四更已尽,天正黑得厉害呢!

沿着石龙堰岸边,朝着对面的怪石岸看去,隐约有条小船停在那里,牛大壮立刻下水游去,天也在剥白了。

当牛大壮爬上船,他看的真切,真是自己的渡船,只是有些地方已碰的面目全非。

于是他立刻把绳子系在船头拴上,就在附近伐了两根长竹竿,慢慢把船朝着上游撑去……只是在水流急河道窄的地方,他就得上岸去拖。

本来牛大壮二十三四岁,生得一付好骨架,臂粗腰圆,双手大如簸箕,伸出的手指头像小棒槌,一望就知孔武有力,六尺余高的个头,就那么叉腰一站,活像庙门上的把门将军,就只缺少一嘴绕腮胡子。

牛大壮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累,当他啃完两个窝窝头以后,老远已望见了公鸡岭,他一高兴立刻跳上船去拿起竹竿,往前撑,一面敞开大嗓门唱起小调来……

“李闯王哟,那个闯王李呀!

你娘怀胎十月生不下你呀,

拳脚打你娘的肚皮呀…咳……

十一月里,李寡妇憋的她放不出个屁,

十二月,李寡妇捧住肚皮干着急,

十三月,你娘尽说好听的,乖乖儿出来吧!

你这才呀…哎……

慢吞吞爬出你娘的肚皮呀,咳……”

最后的那声咳,腔调甚高,韵味十足,不过这在当时甚是流行,因为传说中李自成是他娘怀胎十三月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