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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他的灵台怒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如月空般的深邃浩瀚,掌与意合,更不管下方的南宫北辰如何应对,全凭心灵福至的一念沉掌拍落。

“砰!”掌力激撞,南宫北辰低吼吐血,身子翻滚坠落江涛,几个沉浮遁隐无踪。

杨恒飘立于江面之上,禅心空彻照尽今夜月色,兀自在回味这一式神来之笔。

过了须臾,心神渐收念及伤重垂危的石颂霜,杨恒驭动身形朝厉青原退走的方向追去。他灵觉扩展,已可遍布方圆数百丈,较之从前那般大海捞针地寻人,可谓事半功倍。没费多少周折,就察觉到藏身在雪松林内的厉、石二人。

杨恒强忍露面的冲动,隐到近旁的雪松上,见石颂霜转危为安苏醒过来,也暗松了一口气,不意却听到厉青原竟在求婚。

杨恒的心弦霎时间绷紧,情不自禁握紧松枝等待石颂霜的回答。

当他听见“好啊”这两字从她的樱唇中说出时,瞬息间天旋地转,就觉整个世界都在崩裂,手指不自觉地一松,树枝弹起“簌簌”震落了积雪。

紧跟着便是厉青原的喝问,杨恒内心凄苦中夹杂着愤怒与绝望,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纵身而下,将他毙于掌下,再告诉石颂霜:自己还活着!

但望见手背上斑驳丑陋的红痂,涌上脑门的热血顷刻又变得冰凉,自伤道:“我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如今这副丑模样,我还有甚痴心妄想?”

眼前回想起石颂霜舍命横身为厉青原挡下致命一击的景象,愈发痛楚道:“若非对他早有情意,她何以不要性命地锐身当难?对她而言,我已是一个死人;即便未死,这般的样貌别说和厉青原比,走在路上也会人见人怕!”

短短的一霎里,他的心里闪过了千百个念头,或伤或怒,或恨或悲,远远离开,永不再见石颂霜,神断魂伤地离了雪松林。

他发力狂奔,耳畔风声乎乎似在吼叫道:“好啊,好啊,好啊,好啊……”,不停噬咬在他的心头。

醒来后对石颂霜生出的所有热盼,所有感动,乃至来时路上那忐忑矛盾的心情,此刻都化作难以舒散的愤懑,一刀一刀割入骨髓。

他越飞越快,早出了雪松林,前方一片开阔的冰川耀眼生辉,望不到尽头。

“哇──”杨恒心绪激荡真气走岔,一口热血喷溅而出,滴洒于地。

他失神地停了下来,遍目荒凉冰天雪地,偌大的月光下只站着自己一条孤单身影。

他记起儿时娘亲教自己吟诵过的一首古诗,当时自己笑嘻嘻地背诵着,全没在意诗中的意境。而今念及,旧景旧情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一位诗人登上幽州台时,有感而发书写下的千古绝句。杨恒的心随着这首诗,突然苍老了数十年。回首过往的年少岁月,就像一场空幻而遥不可及的旧梦,在无人旷野的寒风里不期醒来。

他却没有像古人那样流泪。在心里,流的是血。而等血也流完了,心也就死了。

不愿回忆,可曾经的心心相契,甜蜜往事,此际让心伤得更深、痛得更狠!

“天上人间,唯有两心同。”这是她与他曾经的誓言。

半年,仅仅半年之后,竟然物是人非事事休。原来三生空许,一个人的承诺可以轻易许,可以轻易变。

现在,她正躺在厉青原的怀抱里,喁喁叙说着情语吧?而同样的话,或许不久之前还曾对自己地说起过。

杨恒嘿地又呛出一抹血丝,全身真气蹿流,他却浑不理睬,又一次生出返身冲回到雪松林,和厉青原石颂霜一见分晓的冲动。

可终究迟疑许久,他还是颓然放弃了这念头,寻思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她即移情别恋,我何必纠缠不清?况且她对我并非没有情意,只是误听了司马大哥的断言,才生了他想。”

想到这里,他重重一掌击在冰面上,轰隆巨响炸开一个超过三丈方圆的深坑,低低嘶吼道:“够了,杨恒!你对石颂霜的心意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在她心里就是一个死人!”

说话时他心痛至极,望着冰面上映照出的自己的丑陋影子,又道:“寻根溯源,青天良乃是罪魁祸首。但教我不死,必要将这老狐狸碎尸万段!”

发完了狠,心里却更加的空落落难受,正不知接下来该往何处去时,遥遥看见东方天际升起一串金色信炮。

杨恒一省道:“这不是云岩宗的示警信号么,莫非他们已和灭照宫遭遇?”转念想到突然失踪的小夜,更是一急道:“我得去瞧瞧!”

他勉强振作精神,抹去嘴角血迹,向着升腾起信炮的雪峰御风赶去。脑子里颠来倒去,却还是石颂霜那绝世无双的冷豔容颜。

◇◇◇◇

此时的云岩宗宿营地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上一刻尚宁静无比的山麓间,转眼就成了一座血雨腥风的修罗场。

一身白衣的大魔尊赤手空拳恣意游走在刀光剑影之间,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身影翻跌,血洒一地,几无三合之将。

亏得云岩宗此次西来昆仑山,可谓精英尽出,迅速稳住阵脚,将大魔尊层层叠叠围困在一片洼地上空。

又几个照面,玄洞寺主持明恩大师被大魔尊一掌劈伤,败下阵来。她一口魔气流转周身,只觉左腿被禅杖扫中的伤处越来越疼,白衣上沾满斑斑血迹,在火把照耀下分外刺目,冰冷的视线扫过外圈的明水大师、明华大师、明月神尼以及众多云岩宗明字辈的高僧,漠然问道:“贵宗不是要为明镜老和尚报仇雪恨么?明水方丈,你可敢与我赌上一局。若我输了,自当交出性命;如果输的是你,趁早打道回府!”

明水大师这才明白她的来意,竟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作赌,要迫云岩宗罢兵。虽彼此身份殊异,势同冰炭,但对这女魔头的胆魄亦不由暗自佩服,却摇首道:“女施主孤身来犯,委实胆略过人。但除魔卫道乃敝宗千年古训,并非系于老衲一人,更非我一言可决。这个赌,不打也罢。”


大魔尊未曾料到明水大师居然避而不战,如此一来自己今夜独自下山,寻上云岩宗的一番苦心眼瞧着便要付诸东流,失望之下一声冷笑道:“怎么,你怕死?”

明水大师却不受她的激将法,神色肃穆宠辱不惊,低喝道:“布金刚伏魔阵!”

四位身穿大红袈裟的藏经楼明字辈高僧齐齐步出,各据一角道:“领宗主法旨!”

大魔尊见这四个老僧人人眸蕴菁华,气度沉稳,均是一等一的仙林高手,亦不由暗自心惊,亮出了一对屠佛尺。她屹立在四大高僧的合围中,冷冷道:“以多欺少好不要脸,待我杀尽这些秃驴,看你敢不应战?”

闻听这女魔头大放厥词,在场众僧俱都又惊又怒,齐诵道:“阿弥陀佛──”

禅诵声里但听伫立在东南角的明山大师朗声念道:“禅为金刚铠。”

斜对面站着的明法大师接道:“能遮烦恼箭。”

而后西南、东北角上的明德、明兆二僧亦分诵道:“虽未得无余,涅盘分已得!”

四人的嗓音或高昂清朗,或低沉沙哑,悠扬顿挫此起彼伏,在夜空中汇成一股充满佛法慈悲的强大气势,一浪连着一浪涌向大魔尊。

大魔尊斜目蔑视,心中却道:“这金刚伏魔阵号称云岩宗三大护法佛阵之一,果然有点鬼门道!单打独斗这四个老贼秃谁也不是我的对手,可连成一气又有佛阵相辅,着实有点难办,须得先下手为强!”

想到此处她一声厉啸拔空而起,白色的身影在夜幕中遽然晃动幻化,分离出数十道真假莫测的光影,如潮水般向四人涌去。

明山大师惊道:“罗浮魅影!”一边以灵觉查探大魔尊的真身,一边挥出禅杖封挡。

突听“叮”地脆响,大魔尊的真身在漫天光影中破茧而出,屠佛尺击在明法大师的禅杖上,将他硬生生震退两步。

明德、明兆二僧运转佛阵,双杖齐飞攻向大魔尊的背心。一魔四僧五大高手高呼酣战,如走马灯般直杀得天昏地暗,罡风横飞。

外圈的云岩宗二代弟子不住后退,即便如明月神尼、明华大师这般的耆宿人物,亦要暗运佛功相抗,才不至被迸流而出的锐利罡风伤到。

明月神尼见大魔尊在金刚伏魔阵中横冲直撞,凶悍绝伦,亦不禁暗叹道:“难怪当日神会宗四大高手都拦不下她。适才贫尼若上前接战,只怕也撑不过三十招!”心下却越发相信,明镜大师必是为其所害。可杨恒又为何苦苦隐瞒抵死不说?

一想到自己平生收的这惟一一个俗家男弟子,明月神尼的心便发起痛来,寻思道:“我在江边连找了半个月,都没能发现他的蛛丝马迹,想必这孩子已遭不测。异日在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再见明昙师妹?今日拼得性命,定须将这魔头留下,也算给这孩子略报血仇!”  

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杨恒已经赶到。他正隐身侧旁,在目不转睛地关注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激斗。而他的一颗心也随着瞬息万变的跌宕战况而波澜起伏,直冲到了嗓子眼。

一面是自己的娘亲,一面是曾经的师门,他又一次被不期而遇地夹在了中间。

望着久违的老尼姑,杨恒忽然发现,即管自己始终对她看不顺眼,更不耐烦听她苦口婆心的老生常谈,可真的再见到她,竟也有一丝喜慰。

假如不是那个斗笠人,假如没有半年多前的那场变故,自己也应站在云岩宗的阵列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