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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鹿回头?”杨恒想了想,记起自己二十多天前正巧也去过那个地方。可真禅不是在东昆仑为母亲守墓吗,为何突然来了琼崖岛?

杨恒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苦笑道:“这几个月我深入南荒,又跑来琼崖,两耳不闻窗外事,于仙林隔膜日久,居然连真禅离开了东昆仑也不知道。”

当下留在黎族大婶的家中陪着西门美人吃了晚饭,又使尽浑身解数将她逗得破涕为笑,沉沉睡去,寻思道:“西门姑娘病倒已有些日子,也不晓得真禅是否还在琼崖。今晚月色正好,我不妨先到鹿回头走上一遭,也许能找出因由。”

想到这里望了眼酣睡的西门美人,杨恒悄然出屋,御动长风往鹿回头飞去。

这三年来他浪迹仙林居无定所,四处探访宗神秀和青天良等人的下落。期间也曾数次潜上峨眉,拜会明灯大师,却始终无缘得见自愿进入玄沙佛塔闭关修行,忏悔过往的母亲。

只是有意无意地,他总远远避开黄山。有时宁可绕上数千里,也不愿从它的山脚下经过。尽管他时常想起她,尽管他无时能忘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也曾去过蓬莱仙岛,想看一看小夜过得好不好。然而两次探访,小夜都在闭关修炼蓬莱剑派的心法绝学,杨恒又无意于惊动其他人,只能郁郁而归。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不愿数算,更不愿去想明天应该干什么──在失去石颂霜后,他知道自己对未来的生活已经无所求。只不过,还有太多的事要做,还有曾许下的诺言尚未达成。

他御风来到鹿回头时,一轮圆月正升上中天。月光下的南海别有一番迥然不同于白天的壮美。银色的波涛粼粼,白浪撞击在脚下的悬崖峭壁上,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能传出极远,极远……直到海的那边,山的那头。

他站在刻有鹿回头三字的岩壁前,任海风吹拂衣袂,夜露弄湿发端。

十九岁的他,心老人憔,玉华下的影子只剩下寂寞。

忽然他的神息觉察到有人正远远地向山崖上飞来,是真禅。

杨恒回首,正看到他飘落在山崖上。真禅也瞧见了杨恒,脸上不自禁地露出惊喜的笑容,但那笑容在即将绽放的一霎,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向杨恒走来,用手语问道:“真源,是你?”

“我刚见过西门姑娘,听她说你曾来过这里。”杨恒打量着阔别多时的真禅,回答道:“我想试一试自己的运气──结果运气还不错。”说着,他的唇角逸出一缕温暖的笑意,抬手拍打真禅的肩膀道:“是我不是她,有点失望?”

然而出乎杨恒意料之外,真禅的脸上没有露出熟悉的笑容,静静地望着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比划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新认识了一个女孩儿,”杨恒挑起了眉,对真禅的反应微感讶异,有心让气氛显得轻松些,他笑道:“你为她气跑了西门?”

真禅摇摇头,缓缓比划道:“一个月前,我杀了杨北楚。”

杨恒的笑容一下子冻结,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假的?”

真禅点头,眼里浮现起悲哀,说道:“那天他刚回灭照宫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峨眉山找你娘亲去了。他醉醺醺地跑到我娘亲的坟前,莫名其妙地发酒疯。”

杨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见真禅继续用手语道:“我躲在一旁,见他突然冲到墓前砸碎了墓碑,又疯了似地刨挖坟头。我冲上去想拦下他,却被他用脚踹翻,眼睁睁看着娘亲的骨灰坛也被他挖出来,我又冲过去抢骨灰坛,就这样跟他扭打起来。”

他面色阴郁,接着道:“后来,他砸碎了骨灰坛,还用脚跺踏洒满一地的骨灰。我不让他踩娘亲的骨灰,他就一记记狠狠踩我。一边踩还一边骂我,我……实在忍不住,就出手了。”

他惨然一笑,比划道:“我真的不想跟他打的,我还一直求他放过娘亲的骨灰。可他,简直就是恶鬼,揍我揍得更狠了。我被他打得满脸是血,昏昏沉沉,觉得心里恨死了他,猛地张嘴冲他喷出一口血箭……”

他的身子颤了颤,双手掩住面孔,不再往下说,泪水从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溢出。

杨恒身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真禅沙哑道:“这是真的?”

真禅不语,猛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道:“你想杀我吗?如果是,那就动手罢!我不愿死在别人的手里,所以我会反抗,而且又杀了许多灭照宫的人。可如果是你要杀我,我不会还手,只想早点儿解脱……”

杨恒默然低头看着真禅,心里乱作了一团。不错,他也曾对杨北楚深恶痛绝,差点就做了和真禅同样的事。但当他真的听说,杨北楚死了的时候,杨恒的心里没有解气后的快慰,反而充满一种难言的苦涩与矛盾。

但这会是真的吗?真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因一时的激愤杀了杨北楚?杨北楚为什么要醉醺醺地跑去掘墓抛骨?杨恒想了又想,希望能从他的叙述里找到破绽或者谎言的痕迹。可真禅的眼泪,真禅的痛楚,又都在告诉自己──那些事曾真的发生过。

他颓然扭过脸,看着大浪翻涌,吞泥吐沙,沙滩银白如镜,已是深夜天涯。

“站起来──”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个字:“这不是你的错!”

真禅霍然抬头,眼睛里跳动着光芒。杨恒的低吼像是从胸腔里爆发而出,道:“我们是兄弟!是兄弟,你怎能跪我?站起来,天还没塌──就是塌了,也有我和你一块儿扛着!”

他近乎粗暴地将真禅从地上拽起,慢慢冷静下来,用力将自己的兄长抱进怀里。

海涛轰鸣,明月西往,杨恒的眼里有了泪光。他拍打着真禅的背心,发现到了嘴边的话语变得无限苍白,于是再也不说什么,只是抱着这个同父异母,多灾多难的兄长,用自己的体温晤暖后者冷寂的心灵。

许久之后,真禅放开杨恒,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杨恒仰头把泪水送回眼眶里,问道:“你要回哪里去?”


“琼崖山庄,”真禅回答道:“他们收留了我。”

杨恒怅然一笑道:“那个和你在一起让西门发狂的姑娘,是琼崖剑派的女弟子?”

真禅点点头,比划道:“是她救了我,又劝她爹爹收留我。”

杨恒一怔道:“她是琼崖剑派司徒掌门的女儿?”

真禅低下头不言语,杨恒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向西门姑娘交代?还有,你准备一辈子都藏在这小岛上,再不回中土了么?”

真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

杨恒不再追问,缓缓道:“真禅,我从前也犯过傻,只是因为片刻的冲动。等我清醒过来想改正,却发现有些事可以做错,但有些事永远不可能重新来过。所以,别让自己只数到三,如果那个决定足以影响你的未来,就算给自己三个月又何妨?想清楚再决定。”

真禅一震,良久之后重重地点头,向杨恒合十一礼,退向崖边。

杨恒微露失望之色,缓缓问道:“西门姑娘病得不轻,你真地不打算去见她?”

真禅欲言又止,终究腾身往琼崖山庄的方向飞去,再没有回头看杨恒一眼。

杨恒的眉宇扬了扬,在提气准备截住真禅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无声月色下,只见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沉浮于海天之间,渐远渐去。

◇◇◇◇

天色渐亮,西门美人悄然离开黎族大婶家。临行时,她在自己的枕头下放了两锭金子,又仔细地将屋子整理清扫了一遍。

后半夜醒来,听着屋外沙沙的枝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

她隐隐约约猜到,杨恒会去找真禅。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西门美人还是决意趁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是走出了黎族大婶家,她却并不晓得自己应该去向哪里。她天生就没什么方向感,否则那日也不会挟持着真禅稀里糊涂撞进烟波钓叟的府宅。只觉得眼前有走不完的山路,穿不尽的丛林,脑袋昏沉沉地摆脱不开真禅的影子。

忽然,她听到前方有淙淙的流水声,是一条清澈的溪涧从山间流过。

西门美人疲惫地在溪边跪下身子,双手捧起甘洌清凉的涧水送到嘴边,饥渴地吸吮。她这才发现,溪水里自己的倒影是如此的憔悴,如此的孱弱。

饮了几口涧水,西门美人精神稍振,举目四望打量起周遭的景致。

林木森森山谷空幽,一片远离人世尘嚣的祥和静谧。对岸大约十余丈外的溪涧旁,有一头母鹿正带着两头小鹿低头饮水。母鹿时刻机警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却并未发觉西门美人的存在。而那两头无忧无虑的小鹿呢,则是时不时亲昵而淘气地在母亲身上轻轻蹭抚。

见此情景,西门美人的眼圈立刻红了。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家。

她静静地跪身在茂密的草丛里,凝视着两头承欢膝下的小鹿和它们的母亲,泪水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顺着脸颊滚落。

蓦地,鹿群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惶然钻入对岸的密林里消失不见。

西门美人一醒道:“有人来了!”心底里对这惊走鹿群的不速之客颇感厌恶。

这时候对面的林子里走出四个黑衣人,脸上俱都佩戴着诡异的银色面具。

“银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