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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天晚上开始转折的吧。

        就像犯了什么罪孽一样。

        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你一直叫他舅舅的男人?怎么可以主动向一个把你养大的男人示爱?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一遍又一遍地吻他?怎么可以那么大声地说着爱他?

        任性、偏激、疯狂、不道德、乱伦。

        所以怎么看都是罪孽,所以要被讨厌。

        不然怎么会被冷冷甩过来一句“你单独好好想一下”,不然怎么会被毫不留情地关到房间里禁闭。

        门被结结实实反锁,房间内一切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连削好放在笔筒里的铅笔都没有放过。

        五天只有三餐的时候会有蒋阿姨把做好的饭菜送进来,随后又默默不语的出去关上门。

        五天来我一声不响的吃饭睡觉,在深夜里用瞪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未有过的乖巧听话。

        活像等着上刑场的死刑犯,结果早就已经明白,不过是在等那一发子弹什么时候射出来。

        五天后程寒暮在家里的客厅见我。

        沿着楼梯走下去,兴许是在房间里关了五天,早就看熟了的家具和陈设居然觉得陌生万分。

        通常会被我占据着看电视的长沙发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我管他叫童叔叔,程寒暮的律师,另一个是一个穿着深蓝套装,带无框眼镜的女人。

        另一侧的沙发上,程寒暮遥遥坐着,微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我走过去,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正对着程寒暮。

        “黍离,”淡淡叫着我的名字,程寒暮却先介绍那个女人,“这位是陈阿姨,陈阿姨一直研究青少年心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她。”

        目光根本没有转向那个女人,我还是盯着程寒暮,发出一声冷笑,几天没有开口的嗓音有些嘶哑,陌生得不像自己:“你认为我心理有问题?”

        一片寂静,程寒暮轻微地皱眉:“黍离,不要闹了。”

        “不要闹?”笑得尖锐,我索性翘起腿,一手支在膝盖上托住头,“可是我已经闹过了,而且准备继续闹下去,怎么办?”

        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程寒暮的声音淡漠:“那么我只好寻找一个可以更好得来监护你的人了。”

        蓦然间明白过来童律师为什么会在这里,所有积累起来的冷酷和强撑着的对峙都土崩瓦解,我跳起来,喊:“程寒暮,你说过你不会把我送给别人!”

        “那是在你可以管教的前提下,”脸上的表情依旧丝毫未变,淡淡得抬头看我,那个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希望我养大的是一个自律自爱的孩子。可能是我的方法有错误,造成了今天的后果。我很抱歉,但是继续监护你已经不在我的能力之内,所以请你理解。”

        冷静自持,高高在上,却只招来我的暴怒,疯了一样抓住随手能抓的东西扔出去,涕泪横流的骂:“你骗我!程寒暮你骗我,你是混蛋!”

        只喊了两遍,嗓子就已经嘶哑,站在身后的蒋阿姨和那个姓陈的女心理医生飞快的过来按住我。

        尽力挣脱,用牙齿咬,用指甲挠,不住地咒骂,跟疯子几乎没有差别,连小陈叔和童律师都冲过来拉我。

        混乱成一团的现场,眼前哭得一片模糊……不知道是怎么被七手八脚地按住,像个疯子一样被簇拥着往楼上的房间里走……

        自始至终,程寒暮坐在沙发上,姿势不变。

        泪眼中早不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在楼梯上被拉入房间的最后一刻,回头用尽力气冲他大喊:“程寒暮,你去死!”

        紧接着被拉回房间,嘴里硬灌下药片。

        最终模模糊糊快睡着,还在意识不清的想,果然是心理医生,连安定都随身带着。

        终究程寒暮待我还是宽宏大量——闹了那么一出,既没有把我送精神病院,也没有赶我出门,只是再醒来时床前多了蒋阿姨和小陈叔随时看护。

        不过我好像也想通了,吵吵闹闹对结局造不成任何影响,还累得像狗一样,不值。

        每天抱着电脑在房间里上网看片子,吃好睡好,还跑到一个动漫论坛里混熟了一群网友,除了依旧不踏出房门和不跟任何人说话,没有一点抑郁和精神崩溃的征兆。

        二十多天之后,蒋阿姨进来给我送饭的时候,略带踟蹰地在床头放下一个红色的大信封。

        我走过去吃完那碗炸酱面,配面的阉黄瓜和蔬菜汤也喝得干干静静,然后收起餐具,去拆那封信。

        邮寄通知书的那种喜气四溢的快件信封,拆开了,是同样印得喜气四溢的录取通知书,落款是千里之外的百年老校,我从来没有在志愿表里填过的C大。

        一点不觉得奇怪,以程寒暮的手段,帮我改个志愿还不是小菜一碟,更何况C大名气师资都比我填在表里的第一志愿好上很多,能被录取是我三生有幸。

        小心收好通知书,我捧着收好的餐具下楼送到厨房。

        蒋阿姨正挽着袖子刷碗,看到我,眼圈居然瞬间红了。

        光顾着上网我都没有注意,短短一个月,蒋阿姨头上的发白多了一圈。

        “我出去走走,”许久不说话,语气都有些僵硬,我冲蒋阿姨笑笑,“过会儿就回来。”

        忙点了头,蒋阿姨用手抹了抹眼睛,语调哽咽:“我叫小陈跟你出去。”

        “没事儿,”我笑着挥手,“就是在附近走走,马上回来。”

        手插口袋里晃到门口,蒋阿姨还从后面追上来,塞到我手里一把雨伞:“天气不好,快下雨了,拿着。”

        点头答应了,带着伞,我慢慢晃到街上。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林荫道,匆匆走过的人群,没走一会儿,真的下雨了。

        夏季的那种暴雨,天色在瞬间黑下来,豆大的雨点瞬间氤氲视野,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然而却快,疾风骤雨的一阵过后,就是晴朗蔚蓝的天空。

        在雨后的清风里回到住了八年的那个小院子,蒋阿姨和小陈叔居然都在门口站着,一脸等待的焦急。

        我笑笑赶快跑过去:“我回来啦。”

        连忙摸摸我的肩膀,蒋阿姨的手有些抖:“没湿。”

        “那是当然。”我笑眯眯地,“有伞嘛。”

        我的监护权还是没有转移,毕竟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满18岁,转不转也没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不多的半个月,整理行李,收拾蒋阿姨买回来那一堆要我带到学校去的东西。

        出发那天,提着硕大的皮箱,我把小陈叔递过来的机票推回去,笑:“我没坐过火车,我要坐火车去,您把我送到火车站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听到我对他说“您”,小陈叔开车门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拎起皮箱帮我放到后备箱里,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小陈叔排了两个小时队才买到一张硬卧的票,塞到我手里时还期艾:“小黍离,我还是送你到学校吧。”

        “送了这次可以,总不能送一辈子啊。”语气豁达的如同那个捣蛋鬼在一夜之间长大,抬起头来,却没有从两个一直关爱我的长辈脸上看到欣慰。

        笑了笑,把车票揣到兜里,我挨个抱蒋阿姨和小陈叔:“注意身体,多保重。”

        说完了提起行李,头也不回的汇入到进站的人流中。

        那个人的道别,我没有期盼过,他也没有出现,连离家时,二楼他房间的窗口里,也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人影。

        到C市下了火车,出站就被热情迎新的老生搬着行李送到学校,一路注册领表,飞快打包送到四人住的女生宿舍。

        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常文心的,刚推开宿舍门,就看到屋子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一个正啃苹果的大小姐,身后一群叔叔阿姨争着帮她铺床,上下瞄了我两遍,大小姐皱皱鼻子:“你一个人来报道啊?三姨!我同学一个人,帮她收拾床!”

        于是手里的行李立刻就被抢走,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熟络得仿佛就是我的家人:“这么个可怜孩子,怎么一个人来学校啊,来,阿姨帮你收拾!”那个大小姐那里早有两个人在收拾东西,她原本都闲着。

        啃着苹果的大小姐抬头瞄我一眼:“不用谢我,我叫常文心,大家以后都是朋友。”

        愣了一下,默默然就笑了,如果留在本市读大学,我入学时恐怕也是这幅架势。

        原本认为会困难重重的入学程序,因为一路碰到的全是热心人,意外的顺利。

        两年后大家已经十分熟悉,某天常文心不经意地提起入学那天的事,摸着下巴说:“你知道吧,你刚进宿舍那一笑,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历尽沧桑看破红尘了哪……”

        那时候我立刻捧着饭盒做林妹妹状幽然一笑:“就这样?”

        常文心顿时鸡皮疙瘩横起,雷得生生少吃一两米饭。

        大学四年,每年的学费都会有汇票按时寄给学校。我到校的第二天,就收到封装着一张□□的快件。我从来没去银行查过,不过应该每月都有会打进去生活费。这个专业的课程并不紧,我有时间出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再不用托庇在别人的余荫下。

        自从踏出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城市,但是有时还会给蒋阿姨和小陈叔打电话,刚开始密切一些,后来忙了逐渐就少了,无论如何,逢年过节,总还会打过去问候。那边也间或会有电话打过来,一般都是嘘寒问暖,关心下近段的生活。都很默契,没有一句提到那个人。

        唯一一次破例的电话是大二时候,已经晚上10点,手机却突兀响起。那时我正在一家快餐店打工,捂着话筒跑到店后阴暗的小巷子里去说话。蒋阿姨的声音里有着悲戚:“黍离,你回来一趟吧,你舅舅……”

        我点了一支烟,斜靠在墙壁上笑:“阿姨,要是您有什么了,我马上回去,如果是他,等他死了之后,我或许会有兴趣回去看看他的坟。”说完挂上电话,回店里继续做工。

        时光一年年过去,回忆一年年变淡,大四那年毕业聚餐,一群人喝得几乎疯掉,到处都是抱着酒瓶子四处找人表白的醉鬼,在几乎对本班所有的男生都表白过一遍之后,常文心回头抱住我。

        我尚且还有一丝清醒,连忙举手:“我是女的,我是女的,别对我表白!”

        常文心醉眼迷离:“李黍离!你肯定也暗恋过别人!说吧!你暗恋过谁?”

        我也醉得七七八八,当仁不让地一脚踏在椅子上怒吼:“我当然暗恋过!我爱死他了!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震得旁边一圈喝得东倒西歪的人齐齐望过来。

        “谁啊?谁啊?谁啊?”常文心也来劲儿了,“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

        “去……我早就表白过了!”我挥手大喊,扶了额很痛苦地想,“他到底叫什么来着?”搜索遍记忆,却惟独没有那一个人的名字,只好抬眼,“我忘了……”

        “切!没劲!”毫不掩饰对我的鄙视,常文心转头又朝下一个倒霉孩子扑去。


        或许再也不会想起他吧,或许那一段少年时的回忆,总有一天会褪色成当事人都不再记得的往事。

        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模糊,跟现在的自己渐行渐远。

        如果不是那一沓厚厚的遗产清单,如果不是抽屉里唯一留下的那张照片,如果不是来到了这样一个安逸又适于回忆的小城,如果不是过去之门在猝不及防间被冲开,那一切就不会一一浮现……

        那个在阳光下安然休憩的侧影,那双在报纸后沉静幽深的眼睛,那个在严厉过后隐约浮现温柔的声音,那双放在肩头带着淡漠温暖的手,那些在漆黑夜晚里围绕在身边的熟悉气息……他微微挑起的唇角,他手指间清冷的温度,他轻蹙起的眉头,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叫,黍离……

        即使是后来的羞辱那样深刻,即使是最后的离去那样残忍。

        他原来从不曾被忘记。

        在那些不能再拼合的时光碎片中,在那些遥远得追不回的过去里。

        在我的回忆中,不曾离开。

        程寒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