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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4章



        纭纭缭缭,清寂淡缄,南方的雨温柔得像支清远笛曲。

        蒙蒙细雨漂浮在灰白的天,长满苔藓青黄长石条氤氲单薄雾气,千回百转;滴滴丝络,幽幽然飘落在纁色瓦砾上,晕染出一幅泼墨;这一方静谧长巷里驱赶不散的忧伤。

        忧伤笼罩,长巷中着撑伞的纤细背影,踽踽驻足,融在青天雨幕里。

        犹如第一次的相遇。

        想起那首诗“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冷漠、凄清,又惆怅”

        彷徨?化在这寂寥中的哀伤,可否让我与你一同承担?

        浓密成荫,翠意盎然,高耸绿树依偎古朴建筑,黑瓦白墙,长廊雕梁。

        却耐不住草长莺飞的荒芜。

        人去楼空,秋千独留。

        单影成支,彼时秋千上荡漾银铃笑语,此刻缄默哑言。

        铁门紧锁满园的落寞。

        “很久以前,这里有快乐的一家:英俊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可爱的女儿。女儿很调皮,总是喜欢揪着爸爸的衣角“爸爸...”,爸爸总会亲昵刮下她的小鼻子,抱着她顺着香味到厨房,一个蒙住妈妈的眼睛,一个抱住妈妈的脚“猜猜我是谁...”,“大馋猫和小馋猫”。晚餐后妈妈抱着女儿,女儿嘟嚷叫唤“爸爸...”,秋千旁的爸爸笑着把她们推上天空,一起数星星...

        女儿八岁生日,爸爸妈妈在外地出差,她一通撒娇催促电话让爸爸妈妈永远留在归途的黑夜里...

        所以每次我走近这扇门,秋千上的笑声就会嘎然而止,小女孩看着我,哀怨的脸色挂满泪水:“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停叫唤。

        是我让爸爸妈妈找不到回家的路,是我让外公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是我是我,我是刽子手,剥夺了他们的幸福,根本不配得到幸福。

        少鋆,对不起。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但是我忘不了他们,自私的得到幸福,我会一辈子不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配...”

        低泣的声音隐隐传来,至始至终,许宁视线不曾离开过这扇铁门。

        这就是你一直躲藏的原因吗?如果是那么我要打破它。

        “听着,许宁,这只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天灾人祸,不关你的事,你为他们而难过,但不要把全部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不是,不是的,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爸爸妈妈就不会连夜赶回来,那他们就不会出事,都是我,都是我...”

        “那是个意外,没人想要那样的。”

        “你不懂,那不是意外,都是因为我太任性。为什么我要打那个电话,为什么...”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这是你爸妈那么晚还坚持要赶回来的原因。如果他们看见你现在这样子,一定会非常不安的,”少鋆慢慢靠向前面单薄身影,心疼极了,“我想在他们走的那一刻,还是在乞求着上天不要把你的幸福也带走,他们一定是希望你带着三人的幸福好好生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怨自艾。许宁,振作点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可就算他们会原谅我,”然而许宁仿佛绝望了,蹲下蜷抱住双膝,拼命的摇头,畏惧而执拗,“但是外公不会,外公他不肯,他不肯...”

        外公?许宁似乎很怕他,她的口吻就像此时的天色,惨淡无光。

        这还是那个笑傲谑浪云淡风轻无畏得失的许宁么?她的无助,她的孤寂,她的绝望,让人心酸。曾经,那个老人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在这件事上的的认知如此固执地在死胡同里打转。

        “怎么会?”

        “外公本来就不喜欢爸爸,他认为爸爸抢走了她女儿的心,而我是爸爸的女儿,我抢走了他女儿的命。他说我和我爸爸都是魔鬼,他恨我们。”瑟瑟发抖将自己深深埋在双膝中,像是风雨中飘摇的铃兰,不经意间就将跌落成一片片。

        “那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她的幸福大门被人锁住了,而那个人还是她的外祖父。少鋆真的身手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才好,下一刻,甩开胸前垂着的绷带,密密实实将她护在怀里,“他会想通的,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可能吗?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他要诅咒我一辈子。”绝望处,用力的挣扎地起来,好像要挣开那加在她身上的诅咒。

        少鋆的手箍得更紧,等待她平静下来,轻轻安抚她的背:“许宁,相信我么?相信我好么?”执着地询问,想要一个回答。

        缓缓地抬头慢慢转过身,因泪水而益加清明双眸对上那坚定不移的脸庞,眼角的泪珠温柔地被拂拭,忽而他笑了,细微淡远的笑容如响晴冬天里的暖阳,洋洋毵毵,一缕温暖撕开冰冷雨夜,手被拾起转眼被温热地大掌覆盖,片片暖意沁入心海,耳畔传来“相信我好么”  蛊惑人心的低语,黑眸中希冀的光芒让她差点毫不迟疑地点头,毕竟她太渴望这种沉溺,这种咫尺的幸福,可是——

        “我能相信你吗?”细小水珠顺着黑发滴落,脸色苍白,她小心而谦卑地问。

        “可能现在你已经不相信你自己,但是请你相信我,因为我视你如生命,我会比你更爱惜你。”

        将男孩磨砺成男人的,往往就是他心爱的女人,而能让少鋆脱胎换骨,除了许宁又能有谁?也许他的臂弯还不够强壮,也许他的心绪还很小孩性,但是请看看此时他的决心,纵海枯石烂地裂山崩也要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信你!”这一句许下的是亘古不变的誓言,两颗心的交横为一。

        彷佛沙漠中因饥渴而举步维艰的行人,看见流水淌洋的绿洲,陈少鋆若狂的心潮骇然要将自己淹没,拉起眼前的人儿紧紧抱住,感觉到许宁横在腰间的手轻轻地回抱,他抱的更紧,再不愿松开。

        细雨中怀抱整个世界,半晌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你。”

        许宁的家在临海的小镇里,这几年未被破坏的朴质自然风光吸引了许多游人来观光,周边相应的服务设施也一一建立起来。淋了一场雨,少鋆跟着她到路边一家不起眼的旅店,不想设施齐全,干净整洁。

        找老板借了套衣服,许宁早早上去洗好了澡,还打完电话叫外卖。看少鋆一出来,宽大的碎花短裤和被洗得有点透明发白的短背心,胸前半吊石膏手,短短的发梢上闪着水珠,他吸着大大的蓝色人字拖,大大剌剌走来,留下一串的水印。看惯了平时正正经经的打扮,今天才惊觉原来他也可以这么痞气,她不禁莞尔,拿着干毛巾示意他坐下,帮他擦干头发。

        “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么?”隔着一层毛巾,少鋆仍感觉到头上修长指头灵活地穿梭,指尖所到之处,挠起舒适的轻痒。

        “嗯”

        靠得近了,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丝丝钻入鼻孔沁入百骸,想起往日总会有股若有似无的淡香,心晃神怡,惹不住抓住她的手:“先坐吧。”

        “哦,”堪堪停下手,坐在他对面的床沿上,悄悄对上那含着春风的眼瞳,忽而想到早上雨中亲密的拥抱,脖颈跟染上一抹粉红,有点坐不住,“饿了没有?我已经打了电话,一会儿就有人送饭上来。”

        几时见过那一贯见笑大方“游刃花丛”的许宁,这么害羞娇涩的一面,少鋆心里早乐开了花,想当初他可没少在她面前犯傻,可是再对上她肿的红桃壳似的双眸,想到她在怀中瑟瑟发抖,想到她无力的叫喊,他的心被蜂刺般一点点抽痛起来。

        “许宁,你”外公的事情?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许宁看了他一眼就跑去开门,是外卖到了。

        其实少鋆有点庆幸刚刚被打断,起码现在应该有个缓冲,让她将早上的悲伤先停一停,因为接下来她要讲诉的,应该是她最不想回忆的一部分记忆。

        相安无语的一餐后,将窗帘拉开,天空还有雨点在飘洒,两人并立着眺望远处濛濛一际的大海,一望无垠的辽阔却有压抑颜色,灰朦海上灰白色的天空。少鋆偷偷望向她,蹙眉斜首,黯然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某种痛下的坚决。

        “少鋆”

        “嗯?”

        “现在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没有回答,下一秒她已经靠在温暖的怀抱里。

        “很神奇,我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少鋆将不方便的左手搁在少鋆腰间的皮带上,低下头看她:“那很好。”

        “少鋆我要讲了。”她深深吸了口气。

        “嗯!”

        “我爸爸是孤儿,在H大认识了我妈妈,他们的相遇有点像白娘子,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和一把伞,让他们相爱了,接着妈妈要嫁给爸爸,但是外公不同意,还把她关起来,后来妈妈跑了出来,然后他们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那你外公?”

        “外婆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公和妈妈一直相依为命,既然妈妈现在没有选择他,他和妈妈断绝了关系。可是我一出生,就认识他,妈妈那儿有他的照片。只是照片上的他,背后是大大的油画像,他一个人直挺挺坐在皮沙发上一手抚着拐杖,冷漠地看着镜头,那时我就觉得他是不好亲近的人。后来爸爸妈妈...”说到这,许宁的声音哑哑地,少鋆右手一下一下地抚拍她的背。

        “因为没有其他亲人了,他就成为我的监护人。刚开始,他不会对我说话更不会对我笑,但是我必须向他问好‘早上好’‘下午好’‘晚安’,他也只是总是远远地冷冷地瞥看我一眼,然后厌恶地移开;又或者在我上楼梯时紧紧盯着我的背,为什么楼梯那么长,每次我都觉得后背快要着火了,躺在床上时就祈祷天不要亮,早晨不要到来。”

        这是精神虐待,他是在惩罚许宁吗?可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十几年的相依为命,让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了很大的依赖,当女儿忽然要嫁给别人,他觉得被背叛了,才如此痛恨女婿和外孙女。

        “终于,我在夜里被窗外的闪电和暴雨惊吓醒来,大哭着要找妈妈,,很久以后,我听见清晰的撞击声一步步靠近,那是拐杖在一下下敲打地板的声音,然后房门被甩开,他没有开灯,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我看,外面惨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满是狰狞恐怖,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是你害死妈妈,是你打电话叫她回去,害死你妈妈。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恶魔,你爸爸抢走了妈妈,你抢走了你妈妈的命。你们不配得到幸福,你们都要一辈子活在痛苦里,我恨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那么寒冷刺骨,我吓呆了,不敢哭也不敢睡了。”

        想来那时起她就很浅眠了,这大概就是闪电夜许宁在房里尖叫的原因吧。

        亲情可以通过血缘而继承,而这么恶毒的诅咒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外公对许宁不存在亲情,那他对许妈妈呢?会不会不是一般的依赖,甚至已经超越了“恋女情节”转向另一种感情?那他真的很疯狂!

        思及此,寒意直袭!

        “后来,我被要求要呆在自己的房间,除了必要的事情,佣人也不跟我讲话;在学校里,老师不喜欢我,同学也经常冷落我,本来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她还借过红色的蜡笔给我,第二天我要还她的时候,她眼睛通红,看见我就跑。我才想起他每年都会赞助学校一大笔钱,吩咐两声应该不难吧。后来没有上课时就一人呆在房里看书,但其实我很害怕一个人,我很害怕房间里只有自己回答自己的声音,静得好像全世界都死了,渐渐地我也不爱讲话,不和别人来往了。”每说一个字都像小美人鱼的双脚踩在刀尖上似的,啼血陈情,她双臂换上少鋆的腰,头埋得更紧。

        不讲话不和别人来往,那是怎样孤独的生活,父母一夜间远离,没有安慰,只有变本加厉的伤害,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那段时间要怎样熬过去?

        可恶的老头!攥紧了拳头,恨不得马上就挥他几拳,即使不负有亲情存在,这么残害小女孩,他也做得出来。

        “那和我讲话,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保证!”迫不及待许下诺言。

        她抬头看了看少鋆,看见他眼里的保证,一时眼里灿若星辰盈盈动人:“我信你!长大点明白爸爸妈妈再不可能来接我了,我就一直在期盼着18岁,18岁了,我离开那个噩梦,走时他还坐在那沙发上,就像照片上的一样,冷冷看我离开。靠爸妈留下来的钱,搬回到这里,在附中认识了小夏。那时我还是独来独往地,其实他们和我说话,我很开心但紧张要命。可能真是太冷酷了,也只有姜夏皮厚不畏寒冻,每天带着我认识很多人。然后上了H大,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

        “恨他吗?”

        许宁摇摇头:“我怕他!”

        “那你在乎他吗?”

        “不知道,我已经4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他的样子一直没敢忘记。”

        “那你现在感觉幸福么?”我的臂弯能给你幸福吗?

        “幸福。”有点不好意思了,少鋆的怀里暖暖地。

        “幸福与人无关,要不要抓住它,就看它在你心里能不能重要到足以打败一切!”

        “可我怕他知道了,他会来破坏的,他说过他不会原谅我,我不配得到幸福。”

        “许宁,我会强大的,我会让你幸福到有力量去对抗他。”

        许宁后仰着头看他。

        “所以给我点信心,也给你点信心!幸福是自己争取的!”

        踮起脚尖,主动附在那片鲜红的软暖上,青涩地紧紧贴着,所有欢喜的愉悦,坚定的信念,憨憨的羞涩,通过这亲昵的触碰源源不断地传递。

        “我相信你,”不敢看他现在的表情,许宁窜上去抱住他的脖颈,盖住通红的脸蛋,“还有,其实我垂涎你已经很久了!”嗤嗤地闷笑,少鋆又感觉到她胸腑起伏着。

        “那要不要再来一次...”忍不住挠得她,让她笑着左避右闪求饶。

        “呀—,少鋆你这个大色狼,偷袭我...”

        “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根本就是伪君子......”

        窗外的冷寂阻挡不住屋内的暖情,

        幸福即在此刻

        少鋆,我一直很害怕,太过黑暗的自己会抹杀你的那份纯真!

        但是选择了你,我不想放弃。

        请你,请你一定不要松手。

        因为,即使幸福只有一刻,我也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