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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这一笑让气氛轻松开来,费立国回了魂魄,端起茶饮了一口。举手示意李成也尝尝。

“来尝尝,今年的雨前龙井,是一个朋友从浙江给我寄来的,味道还不错。”费立国笑道,“还没请教,李先生在哪里发财?”

“没得财发,在东州瞎混。图个温饱罢。”李成目光如炬,盯着费立国左手地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薄的老茧,是长年扶铁钎的结果,李成的左手也是一样,左手扶铁钎,右手抡小锤,是号子里有一定江湖地位的囚犯才能干的细活儿。

“东州啊?哈哈,那我这壶茶可就泡错了,三饼,去换一壶云雾。”费立国震声大笑,乌黑油亮的络腮胡子一颤一颤,“关公门前耍大刀,见笑见笑,不过看两位的气质倒不像是南方人。”

“费师傅法眼无差,我老家在陕西。张老师是老北京,都不是南方人。”李成端起茶杯,有意无意地抬高手背,露出雳口当工面也是典层薄的几不可察的老茧。

费立国目光一凝,他地眼力自然不差,这几乎是烙印式的老茧,是监狱里干细活干出来的,能干细活的一般进去之前就是大佬了,当下费立国从衲衣里掏出烟敬了李成一支,用的也是左手,手背抬起拇指下沉,李成当然知道这姿势是什么意思,接过一看是苏烟,笑着报上来历:“这味道太软,我抽不惯,试试我的武山?就是差了点,便宜。”

“武山?这地方名气很大啊,真没看出来,李先生年纪不大,出身挺高,”费立国接过李成的武山,长吸了一口,差点没呛着,“够劲道!以前在石河子也抽这样地,现在年纪大了,喜欢绵一点的。李先生也扑过蚂蚱嘛?抽这么厉害地烟?”(扑蚂蚱,监狱黑话,拣烟头的意思。)

“扑过些日子,后来就领配了,不过习惯了这味道,一根顶人家一包啊。”李成笑道。(领配,武山黑话,班组长收孝敬的意思。)

“武山领配可不是一般人物,杵了几年啊?”费立国道,二郎腿也放了下来。

“三年,费师傅呢?”李成伸伸懒腰,松了松骨头,张云裳只觉得这个斯文小伙子没来由地横生出一股惫懒霸气。

“你舒服,我可是十年,正赶上严打,又是两特一极,差点没贴墙上。后来还是进了钢铁队过了那风头才保下这条小命。”(杵了几年:判了几年。贴墙上:死刑。钢铁队:吞铁勺子钉子等自残以求保外就医的犯人会被归组收押。两特一极:犯罪情节特别严重,性质特别恶劣,民愤极大。判决书上出现这样的字眼一般是死刑。)

一番切口下来两人的距离登时拉近不少,一时间李成忘记了正事,跟费立国扯起淡来,

“怎么走上这道了?”李成问道。

“我本来就是这道的,家师名讳法空,是少林寺内院执事,好几十年前的事了。”见对方是武山出来的,费立国立马死了明抢的心思。武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犯监狱,能在武山领配的,哪个在江湖上不是响当当的大佬。这样的人要是不明不白地没了,动静太大。费立国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却不想过那整天被人搜寻的日子。况且方才还吃了一个暗亏,真动起手来谁赢谁输还不知道。

费立国不知道的是,李成还真就是个合法商人,拿医师资格证的医生。

第九十四章  玉壶春水(下)

“唉,老了啊,要放十年之前哪里会这样瞻前顾后首鼠两端……”看着李成清亮的眼神费立国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不禁自怨自艾起来,这一番充满江湖气息的对答并没有让费立国遥想起当年的金戈铁马,反而在心底泛起一股英雄迟暮的沧桑,往事不堪回首啊,不过费立国毕竟是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人物,很快就把浮动的心神平息下来,开始在肚子里打起小算盘。

两人的切口听得张云裳和三饼小和尚云里雾里,但见费立国和李成眉来眼去,似乎有那么点背背的意思,张云裳赶紧打断道:“没想到费师傅师从少林,还懂得这道家丹术,真是博学广闻,不愧是名门之后。”

“哪里哪里,我看李先生才是少年英雄,这身功夫不简单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老江湖费立国也开始客套起来。

张云裳是学术油子,费立国是江湖老手,双方打了一番哈哈,云遮雾罩中好一派河蟹气氛,终究是张云裳性子急,率先直奔主题:“费师傅,可以给我们讲讲这鼎么?”

“恩……”费立国沉吟起来,一手摩着光溜溜的脑袋。身为少林执事的嫡传弟子,他头上却一直没有烫戒疤,盖因他虽是少林弟子,骨子里却是丹家传人,这一节只有那死去的法空大和尚和他自己知道,当然不会说与张云裳听。这个底不能露,一露后面地话便不好圆,又不能不露,不露的话人家抬腿走人一拍两散那就更没戏了。

费立国思量一番,决定露一点底子,反正外人眼里自己是少林弟子,并非专攻丹道,问深了就说自己也不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吊一吊两人的胃口,稳住再说。守的三分地,还怕没粮收?

那边厢李成看费立国沉吟的样子以为是要钱,开口道,“费师傅,鉴定费您开个价。总不能让您白费力气。”

“哪里的话!!能见到这个宝贝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不谈钱,谈钱生份了!再说兄弟所知也不过一二,不敢打包票啊,互相研究,互相研究……”费立国作一脸诚恳荣幸状,伸手要过鼎,抚摩着内壁,问道。“这鼎以前烧的是凡火,因此有一层火壳。看这痕迹刚脱不久,也就是年内的事情,这应该是李兄弟的功夫,另外,今年烧过不少次吧?看这样子还煮过水,不然内壁不能如此光亮。”

“是是是,铅汞雄黄砒霜白惕。连鹤蛋都煮过。”张云裳一脸地激动,高人啊!娘地。张嘴就中。

峨眉多雾,山风又大,几人所处是前厅,不远处便是瀑布,偶有水汽弥散进来,缭绕在费立国身周,在张云裳眼里更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气嘉

费立国这一张嘴,李成也被震住了,佩服地说道,“我和张老师踏破铁鞋,不想今天才遇上真人。失敬!”

“几斤炭?”费立国见两人已上钩,便套起话来。

“二十四斤。”张云裳道。

“按方子烧?”

“铅三汞五……不过这方子不全,我们也是一个老先生凭记忆给的,后面的加料只知道顺序,不知道火候……”张云裳倒背如流,后面干脆从包里掏出一份复印件递给费立国,正是白泉颐给的那方子。

“你确定么?”费立国一目十行瞄了眼。

“确定!”张云裳笃定地道。

“真确定是这样地?”费立国翻了个白眼,加重了语气道。李成感觉怪怪地,这个络腮胡子此刻怎么看怎么像王小丫,虽然两人外形相差巨大。

不过三五句话,费立国便弄清楚了李成和张云裳对丹道的了解程度,可谓一无所知,能用内力抖鼎不过是瞎猫撞到死耗子,纯属偶然。既然如此,那便好忽悠了,费立国思量一番计上心来,

“不知道两位为何要弄明白这外丹炼法?”费立国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有几味药,可以做成普方,需要一个药引,传统的办法不行,想从外丹道试试。”李成斟酌了一下用词。

“哦……这鼎的年代,我断不出来,鼎不是死物,需得人以内力相催,所以年代越久,用的人越多,反而越是油光蹭亮。鼎也有鼎的性,李先生炼了这么久应该很清楚了。”费立国话锋一转,李成点点头。

“李先生刚才讲药引,倒是接近外丹派的真相,至于道藏里所谓地外丹,我看就是个笑话,历朝历代皇帝炼丹的还少了?有几个飞升成仙地?顶多是轻身健体。正如佛经一样,除了增壹阿含经之外,其他还不是口口相传,哪里又靠得住了?道藏里伪经也多,基本上凡讲丹田结金丹的,都可以算是伪经,李先生是医生,可知道孙思邈张仲景也曾炼过外丹?”

“读书时见过,不过那是野史杂记里的只言片语,不敢当真。”李成道。

“古医家炼丹,那是因为药材容易变质的原因,或者是制作外敷药,取其敛燥的药性。比如银粉治烧伤,嘧汞敷牛皮癣。这和长生不老又有什么关系了?”费立国心思动了动,既然李成只是想要做药引,那这鼎的真正价值显然还没有被他们认识到,不能豪夺,或许可以巧取。因此句句话将两人导向所谓的外丹真相,

“真传一句话,假传十万经,道藏千万言,害人不浅,须得是顶门上三只眼方才看得。这外丹术,我没炼过。不过听我师傅讲,医家叫炼药,而对道家来说,这外丹道虽然炼地是外丹,可讲究地还是修身,原理和内丹道一样,内丹是锻炼精神,外丹是锻炼肉体。我看这道理和佛家相通,正如楞严经讲,‘观其所由。坚固妄想以为其本也。’”费立国说道。(西川注:内丹道分几等,初等如存想守意丹田有火团等等,不是真求有个丹,而是集中精神排除杂念,是入门功夫。三教俱有类似法门。虽然简单,不过修道者能过这个门槛地百中无一。)

“至于炼丹,我以为是虚妄的事情,这鼎在我眼里,和平常人举的哑铃差不多,工欲善其事,毕先利其器,然而器械终归是器械。我辈修性之人,最怕凭借外物。”不愧当过多年的职业和尚。费立国大吹法螺,引经据典,说的张云裳唯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