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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抑或她女朋友吃什么,她就轧瞄头,也吃什么?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当然间中也颇有点刺激的事发生,总是穿肠断脚,诸如此类。老陈骂:“这干人间败类!人渣中的人渣!替他们缝好了,出去,隔了三天,又断脚断腿的进来,要杀,让他们去杀好了,死一个社会太平一点,死两个就值得开庆祝会!”于是老陈马马虎虎缝几针拉倒。他倒也说得对,那几十个在新区开店的阿飞,咱们都觉得熟口熟面。我与老陈的看法不同,我是医生,我不大关心社会问题。所以他们称我缝工一流。

偶然兰兰的母亲也会说一句:“唉,家明,你几时自己开个诊所啊?兰兰就现成的帮手,兰兰两个妹妹可充登记员、配药员,我可以管头管尾。”

兰兰的母亲有种可爱,仿佛开诊所就像开个大饼油条店。幸亏她没想开黑店,否则病人都拿来做人肉包子,总而言之,这胖胖的母亲是很可爱的。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至于订婚宴,要西式的鸡尾酒会,租大酒店的大厅,摆蛋糕小吃,只一个下午,我与兰兰穿比较名贵的便装,招呼亲戚朋友。这是兰兰梦想的一天,她算过了,是非常奢侈的一种举止,可能引起某方面来调查我的收入是否来源正当。到底医生也不过是公务员。

不过她认为值得,花费要花得特别。她是要做给其他的护士们看的,她且买了一顶很美丽的草帽,上面有很多花与缎带,还有一条白色的礼服裙子。

而我,我打算穿我那套灰西装。我只有两套西装,一套夏天的,一套冬天的。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到了订婚的前二日,兰兰请了假,我还办公,忽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叫王医生,我去听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医生?”我想不出是谁,呆了一呆,对方说:“王医生,我姓君。”啊,是她,我想起来了,想不起才怪。我于是问:“你好吗?这些日子,健康有进步吗?”她说:“全好了。”

我有点高兴,于是说多几句:“服安眠药是不良习惯,你每日做多点运动,帮花王拔草也好吧,累了,就容易睡,或是看小说一一总而言之,这种东西,戒了好。”

“是的,医生。”她声音轻轻的,“你可好,医生?”

“我,一样呢。”

“医生,后天你可有空?我请你吃便饭。”她说。

“何必这么客气?”我说,“我又没做什么,而且后天我没有空。后天是我订婚的日子。”

“啊。”那边住了一住,“恭喜恭喜。”

“你若身体好了,不妨来一次,”我说,“我们在国际酒店大堂,下午三时至六时,若不舒服,就免了,大家都是口头通知的,没有礼帖。”

“好,一定来。”她轻轻的说。

“你真好了?”我想起那皮肤的灰色。

“都差不多一个月了,又不是大病。”

“好好。”我说了再见,她说了再见,大家挂了电话。

不是大病,大伙儿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年头。

说了也就忘了,反正是喝点酒吃碟子点心,多五十人少五十人也无所谓。

我穿了我灰色的西装,兰兰全副武装,手上是她要的那颗钻石。

我看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只是全副武装,什么该搽的都搽了,什么不该搽的,也都搽了,我觉得不大好看,于是吞吞吐吐的问她:“你觉得要重妆?”兰兰肯定的说:“要!待会要拍彩色照,用镁光,拍出来就刚好!”我不响了。我觉得真是不大好看,那顶帽子也不配她的面型。

但这是她心花怒放的一日,我不忍扫她的兴。

全医院的该来的人都来了,才开了香槟,门口出现一个女人,不少人都转过头去看。我认不出是谁。极短的头发,极瘦长的身材,雪白的脸,目如寒星,穿一件薄料子的长袍,宽松的,别致的。

兰兰的母亲一直紧张得很,兰兰的两个妹妹到处亮相,我只好迎了上来。

“小姐一一”我犹疑着。

“王医生。”她笑一笑,雪白的牙齿,“你不认得我了,我姓君。”她伸出手来。

我与她握一握手,“是你呀!”我说。

“是。”她答。

我想,嗳呀,这么好看的女人,活活折磨自己,差点儿弄丢了一条命,今天她果然来了。

她递给我一只小盒子,“不成敬意,王医生。”

我说:“仿佛我们借了这机会勒索人似的,君小姐,若这又是重礼,我又退还的。”

她微笑,“我们,”她重复着我的口气,“另外一半呢?”

我忽然有点尴尬,向兰兰指了一指。

她看了看兰兰,眼睛微微眯了一眯,转向我,若无其事的说:“很漂亮。”

我知道她在说谎。于是我说:“今天重妆了,为了拍照,平时倒很好,我不喜欢她打扮。”

她点着头,温柔的看着我,又说一次,“她很漂亮。”

我忽然生气了,她说两次,仿佛是故意安慰我似的,像哄骗一个小孩子,自然兰兰不能与她比,我早说了,兰兰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是——但是娶妻娶德!

她说:“真热闹。”随手拿起一杯酒,微微喝一口,放下说:“王医生,我有点事,先走。下星期六,我请你们俩在我家便饭,请千万赏脸。”她说得非常诚恳。

我的气消了,不知怎么来的气,也不知是怎么消的气,我说:“好的。”

她又笑了一笑,飘然走了。

她那一身衣着打扮,无懈可击。

她的态度是好的,我竟认不出她是那个面目模糊,一个月前服过量安眠药的病人。

她走以后不久,我们的宴会就散了,亲戚把礼物带着回家,拆得起劲,不外是礼券,茶具、台布。兰兰嚷累,她在卸妆,抹掉了胭脂花,我的天,她看上去像一个人了,我放下了一大半心。

然后她开始检视礼物,忽然奇的问:“谁这么大手笔,送这个?”

我转过头去,“什么?”

“你来瞧瞧!”兰兰有点目瞪口呆。

我过去一看,倒也是一怔,小盒子是丝绒的,放着两条一式的白金项链,下面的坠子是“福”字,巧妙的镶着钻石,虽然小小粒的,却很精彩。

我说:“啊!”是她!

“多漂亮!”兰兰说,“一人一条?谁送的?连名卡也没有,有些人送一个手帕花篮,连祖宗三代的姓名都刻上了。”

我看一眼说:“我不戴,娘娘腔,改天退回去,是个病人送的,我怎可以受这种礼,变成什么了?”

“我觉得是十分好的礼物。”兰兰妈插口说,“很有心思,双福,又成对。”

“是的,”兰说,“可见这人送礼不是胡乱来的,人家倒是一心一意叫我们受了的。”

女人贪小,我真啼笑皆非。

我说:“这病人下周末请你我吃饭呢。”

“下周末?”兰说,“我当更,你一个人去吧,替我谢谢他。”

兰兰没弄清楚,以为“她”是男人,不然就没这么大方了。

我看着兰兰把那条链子老实不客气的往脖子上一挂,索性不qi书+奇书-齐书除下来了,又叫她弟弟来试那条男装的。

我只觉得一阵闷。她明明听见我说:“送回去。‘然而还装听不见。其实我又何必庸人自扰,我与兰兰的性格,根本不合,差得天与地似的,她没骗我,隐瞒我任何事,这些年了,何必到如今才动气?

大概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呢,她总有法子叫我受她的礼。

其实我为她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她一定要谢我,千方百计的。

“周末当班?”我问,“告假不行吗?”

“不行啦!”她皱皱眉头,“你请假,我也请假,急诊室真空,怎么得了?那几位又不是干得了事的,都是软脚蟹!”她说。

这是兰兰的好处了,做事,她是认真的。

虚荣,她也是有的。

唉,天下没十全十美的人啊,十美十全的人,看中我这个呆子干什么呢?早去寻翩翩公子爷去了。

到了周末,我只好单刀赴会。开车到她家,女佣人来开铁闸,我随她进去,但见她站在落地长窗前,微微的笑,居然穿着一件绣花旗袍,十分美丽秀气。

她的头发真剪短了,像个小男孩一般。但是配旗袍,有种特别的味道。那短发像是天然鬈曲的。她脸上没有什么化妆,但是清丽得很。任何人都会说她是个美女,虽然看上去削薄一点。

但是女人若长得浑厚,难得美丽。

我呆呆的看着她,半晌才说:“好。”

“太太呢?”她问。

“不是太大,是未婚妻,那日是订婚宴。”我改正。

“啊,人呢?”

“当更,她是护士,轮到她当夜更,请不了假,所以我一个人来,你不要见怪。那礼物太名贵了,但是她很喜欢,如我说要退,恐怕免不了一场争吵,所以只好贪心一下,收下了,对不起。”我说。

她微笑,一面朝客厅走去,“什么的话,怎么道起歉来了,是我的面子,你们不嫌弃我的礼物。”

过了一星期,她精神又好一点了,还是瘦。所谓弱不禁风,便是形容她这类人物的。

她请我到吃饭间,已摆好了三副碗筷,都是一色黑牡丹花纸的,象牙筷子。

我在椅子上坐下,她问我要不要酒,我要了一点拔兰地。

替我倒酒的时候,她微笑说:“你一定不相信我,那次入医院,完全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