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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遂心立刻到校务处去查探。

他们看过记录,“有,周妙宜的确是成员之一。”

“丘庭枫呢?”遂心问。

“她没有报名。”校务员回答。

“去了多久?”

“校方只负责一个星期的旅程,七天后解散,但是同学们大多数留下探亲访友。”

遂心道谢。

这时,工作人员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关小姐仿佛对部分学生的表现表示不满。”

“未来社会栋梁,应该精神十足。”

“关小姐可到工学院参观,或者,去科学组看看。”

“想必是另一番光景。”一定全班是书虫。

“是呀,有些人嫌他们一天十多小时呆在实验室里,回宿舍淋个浴又来了。”

“真是人各有志。”

遂心走去找孙正一。

他便是怀念妙宜家紫藤花的那位先生,又错认遂心是周妙宜。

遂心问:“老师,最近你带队去过加拿大西部?”

“是今年夏季。”

遂心故意闲闲说:“明年,他们去法国南部,风景好得多。”

他笑笑,过片刻说:“陆讲师对欧洲美术史甚有心得。”

“艺术不是美洲强项。”

“各人观点角度不同。”

“夏季,周妙宜可有一起去?”

他点点头,“她创作了许多好作品。”

这时,两三个女学生走近,“孙老师,可是上你家去?”

遂心一听,立刻说:“我可以一起去吗?”

其中一个女生看她一眼,扁扁嘴,像是在问:你是老几?

但是孙却点点头。

他的宿舍就在学校不远之处,步行就到。

门一打开,一个少妇领着幼儿迎出来。

遂心以为是保母,心里已经在想:怎么聘用皮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肤这样黧黑的保母,幼儿不害怕吗?

稍为留神,发觉那不是工人,那是师母。

果然,女生纷纷招呼。

孙太太有一张叫人看上去有点不大舒服的面孔,人类对五官的喜爱始终狭窄地限于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及小嘴,凡是相反的都不好看。

孙太太的相貌十分吃亏。

那班女生像是已经来惯来熟,跟着孙正一到地库去看画。

遂心没有跟下去,她藉故与孙太太攀谈:“很热闹,一定是师母好客。”

孙太太笑笑,“每年都来一批新生,熟了又走,又随别的教授习艺。”

“师母暑假可有去旅游?”

“我没有参加,公司事忙。”

“师母有工作?”遂心意外。

“我是名会计师,同你们那行南辕北辙。”孙太太说。

遂心佯装童言无忌,“呵,那是怎样认识孙老师?”

谁知师母有点感慨,悄悄答:“那时他在我公司做文员,由我工作供他读美术系。”

遂心一怔,不出声。

听语气,都知道孙师母是何等寂聊。

“十五年过去了。”她抬起头,有点不置信的样子。

遂心轻轻问:“你们有几个孩子?”

“三个,这个才七岁。”

照说,七岁已不用紧紧搂着,可是师母像是想抓住一些什么。

佣人叫她:“太太,蛋糕与冰淇淋可是现在拿下去?”

她骤然回到现实世界,有一刹那的诧异,会否对陌生人说得太多?

她恢复了一个师母应有的样子,“这位同学,你也去用点心吧。”

第3章

灵感已被打断,遂心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

但是,遂心不愿放弃,她尽最后努力:“师母,记得周妙宜吗?”

孙太太茫然摇摇头,“同学太多,不记得了。”

遂心相信她。

孙家的两个大孩子打完球回家来。

遂心发觉三个都是男孩,长得像父亲,十二、三岁就高大英俊,一脸书卷气,而且敬爱母亲,十分听话,这对师母来说,应是最大补偿。

只见她团团转忙着张罗,一屋都是人。

遂心告辞。

孙家大儿送她出门,遂心见花园有园丁动土,便随口问:“种什么花?”

那孩子答:“一种叫紫藤的攀沿植物。”

遂心点点头,驾车走了。

孙正一有可疑吗?

遂心认为不。

他所恋眷的不是这些漂亮年轻的美术系学生,而是他自己浪费在不平等婚约上的宝贵岁月。



报恩式婚姻是永远不可行的事。

当年孙太太实在不应该提出婚约,帮一个朋友升学是大大好事,帮伴侣就不必了。

那么大的恩典,一生一世,一日重过一日,最终会被压死,遂心觉得孙正一已经奄奄一息。

她把车子驶返学校。

停车场里,一个年轻男子笑眯眯迎上来,“可需要过瘾?”

遂心脱口问:“是什么?”

“PMA,一粒三十元。”

“它会杀死人。”

“不,”男子说:“它给你极乐。”

遂心竟同校园毒贩攀谈起来。

“你为哪个集团做骡子?毒品由谁提供?”

“喂,二十五元,买,还是不买?”

“你可知你在做非法勾当?”

那毒贩正没好气,那边却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公然、肆无忌惮,在灰色的天空下,为所欲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电话报警:“有人在大学南边停车场贩卖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员巡逻”。

但是遂心知道在猫来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窜逃,果然,那年轻人警觉地坐同伴接载的车子离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枫在等她。

遂心见她脸色灰败,便开她玩笑:“终于被学校开除了。”

“不,家父中风,躺在医院里。”

遂心立刻说:“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们互不相爱。”

“这是规矩。”

“我不想虚伪。”

“既然如此,为何灰头灰脑?”

“我怕母亲为难。”

“太矛盾了,帮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帮忙,请你扮作我,到医院去一次。”

“荒谬!”

“他们多年没见过我,根本不记得我什么样子,你进去,不必出声,站十分钟,就可以静静退出,你长得眉清目秀,端庄斯文,父亲一定满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帮你做三张习作,保证你升级。”

“这样逃避,怎过一生?”

庭枫忽然这样说:“像妙宜的话,也很快过去。”

遂心心酸,“我来了一个什么地方?四周围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庭枫无神的大眼睛看牢她。

遂心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但是庭枫仿佛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这个突兀的任务接受下来。

庭枫把医院房间号码告诉她。

遂心只得出发到医院。

她向看护报上姓名:“说是庭枫来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着看护进去。

那长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满管子,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围都是人。

看护轻轻说:“丘先生,庭枫来了。”

遂心离不远之处屏息站住。

房内有三个年轻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只亮晶晶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审视她。

难怪庭枫不肯来。

这四个人肯定是母子,也就是庭枫父亲另一位妻子的家人。

庭枫生母不在房里。

那病人招招手,“庭枫,过来。”

遂心走近一步。

她有经验,这位先生已是迟早问题了。

丘庭枫的父亲凝视遂心,误会遂心是庭枫,他轻轻说:“人家叫你疯子,我看你却挺清秀文静的。”

遂心笑笑,并不气愤。

“在学校读美术?”

遂心又点点头。

“你走近一点。”

遂心只得走到床头,有人端张椅子给她坐下。

他握住遂心的手,但是很快就放开。

他忽然问:“生气?”遂心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庭枫,”他点点头,“你量度涵养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遂心觉得她应该走了,那八只会放飞箭的眼睛叫她吃不消。

连庭枫都不肯来,她这个替身的演出不必太努力。

她缓缓退后。

然后一溜烟跑掉,松口气,当是完成任务。

后边有人叫她,不是医生,就是律师,遂心佯装听不见,急步落楼梯。

一个人无所求,真正痛快,像庭枫,可以疯得找替工去见亲父最后一面,就是因为毫无企图,与她同父异母的三位哥哥不一样。

遂心开始真正欣赏这名不羁的少女。

她回到宿舍,庭枫迎上来说:“谢谢你,家母以为我去过了,很宽慰。”

遂心问:“可有人识穿?”

庭枫摇摇头。

“将来他们发觉货不对办——”

“谁还会再去见他们!”

“不久将宣读遗嘱。”遂心提醒她。

“我帮同学做功课已经够开销,又多朋友接济,我不怕。”

遂心由衷地说:“庭枫,我爱你。”

“来,给你奖品。”

她拨开手掌。

遂心看到两颗小小的白色药丸。

她恶向胆边生,一手抓起扔出窗外,庭枫哗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