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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陈晓诺走进来,替她轻轻盖上毛毡。

陈晓诺回到工作室,坐到电脑荧幕前看牢股市价位上落,比较与上午入货时差价,刹那间决定出货,按钮成交,他看到所赚利润数目,轻轻舒出一口气。

是,他在这方面有令人羡慕的才华,故此一早在证券公司退休,优哉游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问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时,他会回答:三分钟。

他心目中设个固定数目,赚够开销即刻全身而退,决不留恋贪心,加上对市场了如指掌,百战百胜。

他悄悄取过那帧与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额角,他睁开双眼,看到是新来的人客。

“这女孩是谁?”

他据实答:“与你一样,是一个流浪儿,她叫妙宜,暑假背着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刚巧在码头接载淡水,遇见她,攀谈起来,她跃上木筏,就那样,我们共同生活了一个月。”

“你爱上了她?”

他坦白承认:“是,但不愿牺牲个人自由,她还在读书,不能长久陪我,我也不甘心与她到岸上生活。”

“你对她身世十分了解?”

“刚好相反,一无所知,我们不谈现实世界,战争饥荒、天灾疾病,与我一点也不相干。”

遂心看着他,“经济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听就知道你对市场是门外汉,淡市时买跌,一样可以大赚呀。”

遂心点头,果然厉害。

“九月中,她悄悄离去,与我失去联络。”

“看样子你十分怀念这个女孩。”

“常常懊恼惆怅。”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难的事。”

“有一日决定上岸,我会找她。”

遂心嗤一声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却畏惧陆地。”

他躺在长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第4章

遂心叹口气。

她不想把周妙宜最终结局告诉这个人。

“你怎样把船屋自一个湖搬到另一个湖?”遂心问。

“用拖架把房子抬上大货车,走陆路运输。”陈晓诺回答。

“啊,真的叫搬房子。”

“多年来也习惯了,下次,搬到苏必利尔湖上。”

“我打赌你不会到非洲的的喀喀湖。”

他微笑,“你说得对,我不会到真正的荒山野岭,不毛之地,我不是探险家,我只望生活逍遥。”

完全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真正难得。

陈晓诺根本不曾离境,应无可疑之处。

他看着她,“你与妙宜不同,你有目的,那是什么?”

遂心答:“体验人生。”

“你打算在木筏上留多久?”陈晓诺问。

“明天就走了。”遂心回答。

“如果我陪你上岸呢?”

遂心说:“你不再适合岸上生活,岸上有豺狼虎豹,当心。”

“多谢忠告。”

雪停了,遂心披上大衣走到甲板上,抬头一看,硕大明亮的北斗星向她眨眼,到过这里,也不枉此生。

陈晓诺在身后拥抱她,她没有拒绝。

她轻轻说:“紧些,再紧些。”

他强壮健硕的双臂把她完全裹住,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在该刹那,遂心知道,如果这个人要加害周妙宜,可以趁夜阑人静把她推落任何一个大湖,不必跑到都会的大厦顶楼去下手。

第二天早上,熟睡的遂心被金毛犬濡湿的鼻尖推醒。

她拍拍狗头。

真不想再动,干脆在这里退休,银行里还有一点积蓄,可以用上一阵子。

春季,在甲板上种满薰衣草,放风筝、烧烤,到岸上踩脚踏车,同所有人间是非隔绝,社会的定律是这样的:你没有索取,它也不会向你讨债。

彼此厌倦了,分手,再上岸。

这时,陈晓诺过来,蹲到她身边。

“可是考虑留下来?”

遂心搓揉他浓密的头发。

她问:“老了怎么办?”

他愕然,像是听到全世界最突兀的问题一样。

遂心微笑提醒他:“人类会老。”

他看着她,这样答:“在这里不远之处,另外有一间船屋,乘快艇二十分钟可以到达,那里住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一日,我去作客,他正为她画像,同我说:‘在我眼中,她永远像我第一天看见她那般年轻。’”

遂心十分震动,“她太幸运了。”

“他也幸运。”

遂心忽然微笑,“我也是,我闻到烟肉蛋香味。”


“我还做了牛乾洋排。”

他用一只锡壶盛着咖啡,一直替她把杯子斟满,早餐吃了两个小时,可以饱到下午。

遂心问:“你为什么不胖?”

“我天天陪两只狗游泳。”陈晓诺说。

“湖水已结冰!”

“不,水温徘徊在四、五度左右。”

遂心骇笑。

“我有数千本好书,你若愿意留下,不怕无聊。”

遂心看着他,“于是,日久生情,爱上了你。”

他笑,“那有什么不好?”

“因为爱的缘故,所以想占有,如果有别的女子到访,便与人家争风呷醋,至大方也需黯然退出,从此心底有一个疤痕。”

“你想得太远太周到了。”

“是吗,女子的通病如此。”

“你想结婚?”陈晓诺问。

“不,我想今午离去。”遂心回答。

他叹一口气,“这是什么逻辑,因噎废食。”

遂心说:“你家是一间五星酒店。”

他问:“我个人值几粒星?”

“天上所有的星。”

她与他紧紧拥抱。

关遂心不是一个纵容肉身的人,但她例外地依恋他强壮的双臂。

傍晚,水上飞机引擎自远而至。

驾驶员叫出来:“森逊有事,到育康省去了,我是他妹妹罗拉。”

陈晓诺叮嘱:“给我电邮。”

“我该怎样署名?”

他笑,“随便你。”

遂心上飞机。

飞机在空中盘旋一下,遂心取出照相机,自空中拍摄船屋,陈晓诺站在甲板上挥手,直至飞机离开视线。

罗拉笑说:“英俊的男人。”

遂心点点头。

回到爱门顿,她向安妮告别,收拾行李。

安妮问:“有无收获?”

遂心答:“有,这次旅程叫我毕生难忘。”

“听说鳟鱼见了人,不但不避,且会迎上来。”

遂心问:“有无人找我?”

“黄督察很夸张地找过你十多二十次。”

遂心笑笑。

“华裔男人对他们的女人真好。”

遂心大吃一惊,“你从什么地方得来如此观念?”

“你莫怪我直言,我在爱门顿所见,华人太太多数开大车,住豪宅,穿金戴银,家有工人保母,丈夫都对她们如珠如宝,物质供应源源不绝。”

“是吗,真给你这样的表面印象?”

“难道不对?”

“新一代华裔女性通常经济独立,移民前已有积蓄,她们的物质享受,不一定由男方提供。”

安妮目瞪口呆,“女子到什么地方去赚大钱?”

“你所见的,都是过江猛龙,当然不同凡响。”遂心说。

行李收拾妥当,遂心同黄督察通话。

“一切平安。”

“找到那个人没有?”

“不是他。”

“可有证据?”

“我带回样本,可做去氧核糖核酸检验。”

“遂心,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这个谜团愈走愈深。”

“也许,我们走错方向。”

“见面再说吧。”

遂心回去了。

她一直做梦,重返木筏上,抬起头看满天星斗,忽然之间,所有的星化作雨,纷纷落在她的头上,照亮她的容颜,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拥抱得透不过气来……

半夜起来,遂心恍惚地想与陈晓诺联络,但是她神志清晰,知道一发出电邮,对方便会知道她的身分。

她不忍心叫他失望。

把她当一个流浪儿吧。

还有,让他以为周妙宜仍然在世,让他错觉有一日她会乘水上飞机再次去探访他。

隔两日,黄江安同她说:“自从出院之后,你精神一直欠佳。”

遂心答:“不,自从接办周妙宜案,才恍然大悟,原来生活可以这样多元化,我同你不知损失多少。”

黄督察忽然板起面孔,“可是你看她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遂心点头,“你说得对。”

她不想与这名个性一板一眼的警务人员有任何坳撬,社会的确需要他那样的人才。

他看着遂心,“你的声音软化,为什么?”

遂心不想回答。

这时,巢剑飞进来,“遂心,你不是在放假吗?”



遂心答:“在家无事,闷极了。”

“那么,周妙宜的追思礼拜,你去一去。”

黄江安抗议:“她已不办此案。”

巢剑飞看牢遂心,“你怎么说?”

遂心笑,“我与阿黄一起去。”

“阿黄手上至少有三宗谋杀案,忙得喘气,你一个去得了。”

遂心换上黑色套装,静静坐在小小礼堂最后一排。

真没想到有人比她更迟。

那人穿着黑色西服,结黑色领带,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