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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这时,胡子均取出酒瓶,对着嘴喝一口。

他大声叫:“唤海青及曼衣来,准备复制器材。”

他的助手立刻去叫人。

胡子均颤声问遂心:“她为甚么不把痛苦对我说明?”

太大的痛苦,有时说不出来。

胡子均的手下匆匆赶到。

“我要把这段动画自记录中取出印成拷贝。”胡子均说。

那两名助手笑着答应,彷佛没有事难得到她们。

“子均,已播放部分经过特别装置,一经播映,自动洗去。”

“甚么?”

“作者是故意的,子均,只能看一次。”

胡子均急得团团转,“剩余部分呢?”

“我们想法子破解。”

镜头凝固在鲜血上。

遂心呆呆站在一旁,忽然,她取过胡子均的酒瓶,对牢樽口喝一大口。

十分钟后她俩抬起头来,“子均,只能把动画解象,变成一张张素描,但你不难再自图画重组影片。”

胡子均高声说:“那会大大失真。”

“只有这个办法。”

胡子均问:“为甚么只能看一次?”

遂心拭泪,她说:“你要是记得,一次足够。”

他像一个骄纵的孩子忽然遇到挫折,用手痛苦的捧着头。他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的声音。

遂心明白,给他写一封信,或是面对面谈话,必不能造成震撼。

周妙宜很了解他。

“子均,可以继续播放了,要停的话,请按这里。”助手静静离去。

遂心忽然不想再看下去。

可是,她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追溯这个故事,到了最后关头,实在走不开。

荧幕上鲜血凝成一小滴,少女空洞的神情令人凄然,她忽然把手指放到铡刀下一只只切掉,她开始自残肢体,她觉死不足惜。

遂心悲痛地看着少女最后挖出一只眼睛。

她身体各部分渐渐消失,可是嘴角始终含笑。

她仍有生存本能及意旨。

她一个人上路,缓缓向前走,乌鸦飞过她的头顶,烈日、风雨,这是她心路历程。

然后,她来到一个湖边。

遂心当然认识这个湖,她一震。

一座木筏飘浮过来,有人向她招手。

她只余一只手臂、一只眼睛,强烈自卑。

忽然,木筏上那男子取出一对翅膀,替她装上。

她尝试往上飞,终于摔下,悄悄摘下双翼,还给那男子,黯然离去。

这时,她的另一只手臂也落下来。

胡子均惨嚎一声。

少女坐到一个角落,蜷缩身体,恢复到胚胎模样。

少女的母亲又出现了,她示意少女跟随她。

像是在说:来我的世界,没有哀伤,让我来照顾你。

少女抬起头,她渐渐远去。

有一名助手进来,“子均,这套动画是谁的创作?它有魅影,它可怕极了。”

遂心想站起来,但是双腿已软,身体一侧,倒在地下。

那个女子连忙扶起她。

遂心不争气,呕吐起来,弄脏人家的衣服。

“对不起──”遂心说。

“不怕,我帮你清理,你先躺下。”女助手扶她到长梳化坐下。

遂心说:“我需要室外空气。”

“跟我来。”胡子均扶起她,走到一只书架前,推开它,原来可以通往露台。

他打开长窗,让她喘息。

遂心不但没有好过一点,她呕吐得更加厉害。

胡子均说:“我叫人送你去看医生。”

在日光下,他双眼通红,遂心知道她的情况更差。她靠在栏杆上。

遂心茫然,脚像踏在云上,她知道她一定要看完故事。

“进来。”他拉起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是一个已经走了,另一个非得抓紧不可。

从这一天开始,他一定会比较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遂心轻轻说:“如果你不想看,可以把记录洗掉。”

他摇摇头。

他们回到室内继续看周妙宜的遗言。

这也许是世上最奇特的遗书。

胡子均终于出现了。

在周妙宜的笔下,他是一个裸体漂亮少年,他们在一起,路旁开出花来,天际出现若隐若现的蔷薇色,这时,胡子均大声痛哭。

两个主角眷恋对方,荧屏上出现一连串性爱动作,绝不猥琐,遂心从未看过这样诱人的动画。

可是随即,那少年的神情冷却,身体添上盔甲,他伸手进少女胸膛,取出剩余的一点心血,把她推倒地上。

遂心颤声问:“你拒绝她?”

胡子均面色苍白。

少女垂头,走向高塔。

她的母亲来了,走近,把她拥在怀内。

她与母亲自高塔跃下,两人都忽然长出翅膀,少女不再愁苦,她的手臂又长出来,胸中大洞被光芒填充,与母亲飞向天际。

影片播放完毕。

遂心完全明白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离开那间写字楼。

在门口,她拨电话给黄江安。

“阿黄,请来接我。”

“阿黄快要变成一条黄狗,呼之来,挥之去。”

“不,阿黄,我要看医生。”

“马上到。”

他的车子五分钟就赶到。

看到遂心,立刻把她送到医务所。

医生诊治完毕,告诉黄督察:“注射了镇静剂,病人像是受到极大刺激,带她回家好好休息。”

遂心闭上双目。黄江安扶着她上车。

“我送你回家,遂心,你脸色好比死人。”

遂心却不以为忤,靠紧他,不出声。

“这几天你在甚么地方游荡?我找不到你。”

遂心没有力气回答。

阿黄心疼,取出电话,吩咐助手叶咏恩买一些食物及日用品,到遂心家楼下等。

回到家,遂心像是睡着了。

叶咏恩迎上来,“黄督察,咦,关督察有病?”

“帮帮忙,我背她上去,你拎杂物。”黄江安说。

“明白。”

黄江安把遂心摃到背上,发觉她轻飘飘毫无重量,像个孩子,不觉心酸。

警务人员过分投入一宗案件,会发生失控情况,上一回,某同事办理虐儿案,激愤过度,殴打疑凶,因而受到处分。

开门进屋,他发觉钟点女工忘了关窗,却关上暖气,室内像冰箱。他连忙扶遂心进房,让她睡好。

他问叶咏恩:“有没有买电毡?”

咏恩连忙取过电毡,接上电源,把毡子轻轻替遂心盖上。接着她走进厨房,“咦,连开水都没有。”

黄在她身后说:“你烧水冲茶,我来煮鸡粥。”

叶咏恩微笑。

他看见了,“笑甚么,照顾同事很应该。”

“黄督察,你何必不好意思,你也照顾大家,止于打牌吃饭。你对关督察的心意,大家都很清楚。”

黄听了这话,不禁呆住,正在洗米的双手停下来。他不出声,把洗净的鸡胸肉放进电锅。

那边,咏恩冲了热水,泡好茶,把面包牛油咖啡奶糖都放在当眼之处。

“我走了。”

“谢谢你,咏恩。”

“客气甚么。”

她还买了一盒巧克力,打开,自己吃一颗,然后开门离去。留下黄江安一个人在冰冷的客厅里发呆。

不久,他发觉双手冰冷,才去开暖气。

他冲了咖啡,吃颗糖,喃喃说:“春季快快来。”

遂心的电话录音机上一盏小小红灯不住闪动,一按掣必定可以听到他自己焦急及失望的声音:“遂心,你在甚么地方?我正开会,担心你下落。”

刚才传呼机响的时候,他也正在开会,即不顾一切,放下公务赶到她身边……

他的手渐渐暖了,忽然想到她的手,他进房视察,遂心脸色转红,他略为放心。

照说,这时他可以离去,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对同事,照应该适可而止。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走到她的书房参观。

“真整齐。”他喃喃自语,“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衣服鞋子全部收妥,何等内向。”

他走到她的私人电脑前,秘密,都藏这里头吗?

喜欢一个人,不等于要知道她的私事,这是文明的想法。

他打一个呵欠,把外套脱下,躺在长梳化上,找到一方大毛巾,盖身上,睡着了。

他一向睡眠不足,有机会休息,再好没有,转一个身,陪主人憩睡。

黄江安平日极少做梦,今次却老是隐约地看见一个少女在门缝向他张望,他有点心惊。

谁?想起身探视,却浑身乏力。

那少女只露出一只眼睛,莫非是遂心醒来了?不不,遂心没有那么娇俏。

那么,她会是谁呢?

太累了,黄江安管不了那么多,他熟睡了两个多小时。蓦然醒来,天色漆黑,他连忙开灯,去看遂心。

遂心仍在睡,他不放心,摇她,她不醒,可是呼吸均匀,他在电话里与医生谈了几句。

“要不要叫醒她,会不会睡过头?”

“相信我,睡眠可医百病。”

“肚子会饿吗?没有力气怎么办?”

“饿了自然会醒,你不用担心。”

他挂上电话,揉揉双眼,他的肚子倒饿了,吃碗鸡粥,开了电视看新闻。

他本来想看新闻,不料却扭到家庭节目台,正播放婚礼。

黄一向对繁文褥节嗤之以鼻,想他结婚已经难,叫他穿礼服上教堂更加不可想像。但是此刻他却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