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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若果早一点明白真相,周博士就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沉默。失去她的友谊是很大的一项损失。

"你一直到她写字楼去,却没有留意到?"

我疲倦地说:"别再说她了。"

"她没有得偿所愿吧?"

"再问下去,我只好下车了。"

"你是一个怪女人。"

国维要知道我与他的事,他又要知道我与周博士之间的事,目前我只想一个人独处。

"请送我回家。"

"哪个家?"

"我自己的地方。"

"还在漆地板。"

"我知道。"

他沉默,不再争辩,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地板已经干了,有一角阳光自窗台射进,我靠墙坐在地上。

他提醒我,"陈国维四处找你。"

国维疯了。

找我回去干么,空摆在那里。

"他已经知道我同你有往来。"

这是唯一的原因,有人争,故此物件价值陡升,陈国维疯了。

我懒洋洋地问:"如果陈国维与你决斗,你会不会为我应战?"

他一怔,随即煞有介事地说:"那要看用剑还是用枪。"

我笑,与他在一起始终有这种快活,我笑出眼泪来,瘫痪在地板上。

他温柔地说:"来来,请你控制自己。"

我伸个懒腰。

"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人。"

"可以应付。"

"我派人送日用品来。"

"不。"

我害怕,怕他们抓住我不放。

"我同陈氏是不一样。"

我强笑,"我知道。"

"这里连电话都没有。"

"我有办法。"

"陈国维找上来,你如何应付?"

我狡狯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叫他去找你。"

他啼笑皆非,"好,叫他来,相信我可以应付。"

他的信心不是假装的,我有一丝怀疑。

"我有事,先走一步。"

有事,他已开始有事,多么惆怅,著名的浪子都得抽时间办正经事。

那种腐败得什么事都不理的年代早已过去,此刻陈国维比他更有条件闲荡。

我温和地说:"去吧。"

他略一迟疑,开门离去。

他走了以后,我环顾一下,真的,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最低限度得把那两只箱运出来。

我请旧佣人帮忙,自己站在路口焦急的等候。

(母亲偷走的时候,心情是否与我相仿?)

女佣提着不轻的箱子,气咻咻下来。

"陈先生在家?"

她点点头。

国维此刻成日在家,真可笑。

"有没有看见你出来?"

女佣摇摇头。"陈先生在书房见客。"

我接过箱子,顺口问:"是哪个铁算盘,抑或风水先生?"

"不是,一进门就大声吵。"

我意外,想追问,但转头一想,陈国维无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伸手召来一部街车。

"陈先生叫客人朱二。"

我一震。

是他!

不是真的要决斗吧,他怎么会上门来找国维,他们难道是朋友,一直有往来?

我同女佣说:"你替我把行李送到这个地址去,这是门匙。"塞张钞票给她,"上车。"

"太太,你——"

"你也把锁匙给我。"

她犹疑。

"快呀,一切由我担当。"

她只得照我说的做,上车走了。

我在陈宅大门口徘徊。

既无打算跟屋内任何一个人,照说他们在书房内无论商议什么,都与我无关。

但我有第六感,肯定这次会谈会牵涉到我。

终于开门进去,双手如着魔似的,不听意志使唤,推开大门,客堂阴暗如故,角落像是潜伏着怪兽,若不是在这里住过十年,真不敢贸贸然进去。

我关上门。

每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不用光,摸也摸得到,我绕到书房门口,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书房门并不是紧闭的,里面有光线透出来。

略一张望,看到两个男人都站着,气氛紧张。

只听陈国维说:"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碰海湄。"

我屏息,果然是在说我。

朱二伸手弹一弹手中的一张纸,冷笑一声。

那是张支票,陈国维开支票给他?

他讽刺:"忽然有钱了,声音也响起来。"

"收了支票,不准再来骚扰我们。"

"陈先生,支票只偿还你欠下的赌债,与海湄没有关系。"

他停一停,"在你获得这笔财产之前,明知海湄同我来往,你根本不敢声张。"

陈国维不声张,他默认。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只因为欠债,死忍着不出声。

朱二轻笑,"你巴不得海湄可以抵债吧?"

"朱二,玩过就算了,留点余地。"

"你为何求她回来?"

我睁大眼,握紧拳头,听他们如何把我当一件货物似的辗转易手。

"你早把她母亲那笔款子吃掉了,是不是?"朱二轻笑,"她这一出去,需要生活费,还钱给她,你就打回原形,一穷二白,是不是?"

我不相信双耳,钱在瑞士银行,我有密码——是,密码,我苦笑,陈国维当然知道号码。

"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那我走了。"他把支票收好。

"我最后警告你,离开海湄。"

"我要离开她时,我会那么做,不用你警告。"

陈国维扭住他西装领子。

朱二打开他的手,"你是骗子。"

陈国维咬牙切齿地说:"你玩弄她。"

我听得浑身簌簌地抖,终于跌坐在安乐椅中。

"看着好了,我会得到她。"朱二退后一步。

他转身而出,就在我身边擦过,没有看到我,他双目在亮光底下久了,一刹时没发觉在黑暗中的我。

陈国维在书房内咒骂,摔东西,过了很久,才踢开门走。

国维也没有发现我,客厅中的杂物实在太多,他太粗心,直行直过。

我一直坐在黑暗中,像一具僵尸,不知多久,直到女佣回来。

"太太,"她倒是看见我,"太太,你怎么了?"

我缓缓站起来,呆着面孔。

我竟变成战利品,他们并没有把我当人,我长叹一声。

没关系,无论把我当什么,只要肯放过我便可,我不要再与他们任何一人发生瓜葛。

"太太,我已把你行李送去。"

我点点头,疲倦地抓起手袋。

"我给你倒杯茶来。"

我没有等那杯茶。

已经走投无路。

一直寄望开始新生活,现在已成泡影,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节蓄。

唯一可做的便是在这两个男人当中挑选一个,跟牢他们,过以前的生活,以夜作日,麻醉地逃避现实。

还有,周博士那里也一定有空位,她愿意等我,她喜欢我,问题是我愿不愿去跟她。

我看到镜子里去,原来真相如此,浓厚的长发,柔滑的肌肤,加上缤纷的衣裳,人见人爱,像芭比玩偶。

陈国维推开房门,"你回来了?"

我看着他,平和地说:"把母亲的财产还我。"

他立刻知道我听到一切,用背对着我。

"婚后我会把款子交给你,任你自己处置。"

"还我自由,我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我要你。"

"光是躯壳你也不介意?"

"海湄,别告诉我你认为自己有灵魂。"

"那是我母亲的财产,请还给我。"

"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而已,"陈国维转过身子,"别担心,终有一日,我会把财产还给你。"

"二十年后?"我绝望地问。

"二十年并非你想象中那么难过,到时我可能已经驾返瑶池,你是我合法的妻,我的就是你的,加上利息,你要什么有什么:自由、财富,任你挥霍。"

我瞪着他。

"你要享受也很容易,花点心思,可以找到比朱二更精彩的人物——"

慢着,太熟悉了,这样的情节似曾相识,已经上演过一次,只不过女主角是邓三小姐,男主角是陈国维,她把财产足足扣住二十年,使他听令于她,叫他一直等,但她也没有叫他白等,是他心甘情愿浪费光阴。

他受了委屈,要在我身上发泄,他要叫我也等,并且提醒我,当我终于得到一切,也可以设法找一个年轻人来报复,循环性地叫他等我死。

这是什么样的心理,恐怕连周博士也不能解答。

"海湄,想想清楚,事情不至于那么坏,你照样可以有你的朋友,晚上,你不是最喜欢晚上?你仍然可以周围逛,我不会反对。"


我紧紧闭上双目。

"你不是觉得我不能忍受吧,海湄,抑或你认为朱二对你好一点?"

我平和疲倦地说:"国维,你不必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你侮辱我时可考虑过我的自尊?"

"国维,我何曾侮辱过你。"

"你公然与朱二出人,还不算侮辱我?"

"国维,我有权将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不一定是朱二,任何人都可以。"

"有权?"

"正如你一直与其他女伴来往一样,我也可以变,我不要与你在一起。"

"好,我祝福你去到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