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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迷惘了。

我应该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像太虚幻境,美女的语声,浓例的花香,一切都这么困惑,迟了恐怕脱不了身,这是一个陷阱,看上去与现实无关,其实我知道他们的阴谋。

离开,但是我开不了口,内心底层,我非常想留下来,在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我并没有什么奢望,就为他们整理资料,与榭珊说说话,一辈子是很短暂的事,何必再离开这里投入纷争的世界,写那种上不了台盘的小说,每个月紧张地看畅销榜上有没有名字……

我不想再出去。

我转头跟榭珊说:“他们曾邀请我留下来。你认为怎么样?”

“我不赞成,”她说,“这里争权夺利的事,最好不要参与,你并不像他们,热衷权力,将来你会像马可般痛苦。”

“可是外头的世界还不如这里宁静。”我说。

“季先生,相信我,你现在看见的是—个假相,马可向你提出警告,别忘了。”

马可说过,他留在这里,纯是为了榭珊的缘故。

而我呢,难道不是为了她不想离开?

“你呢?”我冲口而出。

“我生了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的家,离开这里,你叫我上哪儿去?”她悲哀地说,“宋家明是我的丈夫,我死也是他家的鬼。但你是外人,你可以置身事外,有暇来看我们,你始终是宋家忠诚的朋友。”

我说:“宋家是待我不薄的。”

榭珊说:“你走吧,记着我的话。”

我看着她。

“我们说得太久了。”她站起来,拉一拉唤人铃。

路加走进来。

榭珊说:“你陪陪季先生,我还有事。”她匆匆走出去。

我与路加之间没有话,再谈几句之后,他陪我到西厢参观宋家的油画,一列收藏室都有温度与湿度控制。

我道:“你们真是富可敌国。”

路加的笑声中将点狂态,“富可敌国?说得好。”他毫不避忌的指向一幅熟悉的挂图,“这便是我们未来的国家!”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惊异,宋家的野心从头到尾没有隐瞒过我。

我看着宋路加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万分感喟,他们兄弟间,最温纯的只有马可。

他说:“我对马可很失望,他是一个懦夫。”

我有点愤慨,“在你眼中或许是。”

路加凝视我,“性格支配命运,我们一生下来便得面对责任,逃避有什么帮助?马可不够坚强,没有资格做宋家的人。我为他难过,他是我兄弟,但我不会同情他。”

“你心肠太硬。”我说。

他不发一言,我们两人僵持着。

隔一会他说:“季兄,将来你会明白——”

“我的眼光是凡人的眼光,我永远不会明白。”

“你跟榭珊一样,”他说,“马可的事使你们悲愤过度。”他停一停,“不过,季兄,我保证最多一年之后,你的看法会得改变。”

我瞪着他。

“吸收你是我的主意,”他坦白,“我相信我的眼光不错。”

“我想明天一早走。”我说,“我已见过榭珊,告诉宋医生我对他的恩典没齿难忘、虽然他很客气,并没有勉强我,但是他随时需要我的时候,只需一声通报。”

“很好,”路加说,“我会告诉他。”

“请你带我回寝室。”

“马可留给你的东西包括——”

“睹物思人,”我抬起头,“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好了。”

路加牵牵嘴角,没再说话。

第二天走的时候并没见到榭珊。

太美丽的东西往往带一种妖魔气氛,见不到她,也是好事。

    第6章

回到家,瑞芳已在等我。

她问:“你到宋家去?怎么不与我同往?一起道声谢,人家心中也舒服点。”

我不出声。

她很兴奋,“眯眯又有进步,她与正常孩子无异,已懂得诉苦与打小报告,很会使坏呢!要换护士,因为这一位不让她吃糖。”

“这叫进步?”盼妮不服气。

瑞芳说:“难道还不比以前呆呆钝钝的眯眯?你们真是。”她很快乐,“多年来的心事总算放下来了:“

我只好微笑,“眯眯现在坏得很,你别净宠她。”

“宠了也应该,这孩子死里逃生。”瑞芳说。

盼妮说:“我觉得眯眯根本不是眯眯了,上次去看她,她要抢我头上的发夹,差点拉脱我头皮。

瑞芳大笑。

我拍拍手,“好啦,现在她不但能保护自己,还能侵略别人,好现象。”

瑞芳说:“我一想到这点,心中便不住念佛。”

盼妮说:“爹,你仿佛不高兴。”

我说:“怎么会,我当然高兴。”

榭珊。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榭珊了,我想。

仍然穿着暗色的旗袍,梳着发髻,但生命开始注入榭珊,她不会再跟宋家明下整个下午的棋子,或是陪老年人端坐听弹词。

我无时无刻的想着榭珊的一举一动与她谜样的身世,我对她全无亵渎之意,但心中无法将她的影子排除。

瑞芳,我对她怀有歉意,在精神上,我早已背弃了她。

瑞芳有着所有女人的敏感,她应该发觉我这个转变,但因为眯眯的缘故,兴奋中无暇注意许多细节。

我的经理人这一阵不住上门来威逼利诱,要我动笔。

“宝贝,”他说,“你搁笔罢写,叫我吃西北风?”

我说:“你另请高明好了。”

“听着,ST——”

我吼道:“你听着,我不高兴写,你就别来烦我!”

他气白了脸,“合同上是一年一本书,我可以控告你违约。”

“你要钱是不是?”我夷然。

“ST,我们合作这些年,你应知道我为人。”他说,“你变了,你不能共富贵!”

我变了,每个人都变了,我愿意再做以前那个满足快乐的季少堂,我愿意!

我泄气,“我写不出来。”

“你一直没有自信,记得《长江与我》?你何尝有过信心?”

我苦笑。

“我知道你老婆有钱,可是——”

瑞芳满面春风的进来,“谁在说我闲话?”

我低下头。

他鼓励我:“你一定要写,不管如何,你一定得写下去,我已经将你下一本书卖出去了。”

我抬起头,“你不会对风信子的故事有兴趣?”

他说:“什么,风信子?”

我长长的叹一口气。

他走了以后,我取出打字机,放在书桌上,又取出白纸。卷一张入打字机,呆呆地看着它一个钟头。

我写不出,机关枪架在脖子上也写不出。

以往—夜可以做七八个大纲,与经理人商量每个不同的故事。

我不信江郎才尽,我已经失去工作的热忱,我只想陪风信子说话终老,不问世事。

我买了风信子花的球茎,种在小小的蓝白瓷罐里,放在书房中,隔天浇水,日日下午搬出去晒太阳。

盼妮问:“那是什么,爹?”

“风信子花。”我说。

“宋家明最多这个花,”瑞芳说,“遍山遍野的.而且花香醉人,是为了什么他们种那么多的风信子?”

我说:“如果他们种满水仙,你又会问:干吗种那么多水仙?宋家女主人叫风信子。”

瑞芳坐下来,“如果我的名字是牡丹,你会不会种满一园子的牡丹?”

我说:“最近你也不再理会兰花了。”

瑞芳说:“眯眯把我搞得手忙脚乱,哪里还有功夫种兰花。下个月可以接她出来,疗养院已经帮眯眯找到学校。”

“嗯。”

风信子长出碧绿的剑状叶子,春天已经很迟了。

那是一个黄昏,我觉得很冷,叫盼妮把暖气调高。

瑞芳说:“最近你心情不大好。”

我说:“做一个面拖黄鱼给我吃,我就会高兴起来。”

瑞芳笑,“我们只有冰冻鱼柳,给你炸一炸如何?”

我叹口气,“简直于事无补嘛,我们得搬回香港去,我保证鲍老头不单在吃黄鱼,一定还有酒酿丸子做甜品。”

她们母女呵呵的笑,到厨房去为我做菜。

门铃响了一下。

我没留意。

隔很久,门铃再响一下。

我自安乐椅中起来,咕哝着,把衣襟拉一拉,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位穿黑的女郎。

黑色小帽上围着网,走廊的光线又不是那么好,我只看到她尖尖的下巴。

“找谁?”我以为是瑞芳的朋友。

“季先生——”她迟疑的说。

“我是,找谁?”我礼貌的再问一次。

她抬起头来,那弧形的嘴唇有点熟悉。

我疑惑了。

她低声说:“我是宋榭珊。”

我倒退一步,结结巴巴的说:“你——快进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保罗呢?路加?”

她缓步走来,我关上门。

“你坐下,我替你倒杯热茶。”我为她脱大衣。

她除了帽子,露出雪白的脸,眼神却是平静的,她说:

“季先生,我是私逃出来的——”

“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走了。”她说。

我一时没会过意来,只懂得呆呆地看着她。

“我不能够再回去,”她说,“一时只能到你这里来打扰。”

她一件随身行李都没有带。

“如果他们问起,请你代为隐瞒一下。”


“你出来多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