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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们对任何先我们而在的东西都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唯一的可能是将他作为我们的义务而接受下来。从这个方面说,我们痛恨我们的躯体是毫无理由的。他是我们的意识体和自体得以诞生的根基,是我们所从来的基础,他对于我们的"立场"(身体性地到达"这里")具有奠基的地位──我们是他的根上发出的枝叶,因而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否决他,否弃他是不可能的(谁见过枝叶将自己的根砍断的?)因此我们唯一可能的对待躯体的立场就是将他前提性地接受下来。

十三、这个时代人们对身体的无理由的痛恨

看到一个红发少女。真的这个少女应该说是好看的,她有美好的身体。但是她将头发染成了酱红色,眉毛染成了蓝色,而她的脸上则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她的指甲是古怪的黑色……我已经不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她原来的那个真正的身体了,她在她自己的身体上覆盖了无数假造的东西:她为什么那么痛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身体的真实面貌掩藏起来?她是不是为自己的躯体感到可耻?

这是多么地没有理由啊!所以我说,化妆品是反身体的,它是一种反对我们的存在,使我们的存在失去本真的一种可耻的形式,是商人的鬼怪计俩。

一个热爱本真存在,以一种本真的方式存在于世的人应该唾弃这种化妆文化。他使我们对我们的身体的热爱迟钝了,相反它让我们觉得我们的身体是不美好的,需要人工的掩饰和修理。它发展了我们的文化中反身体的一方面。我们中了可耻的商人的计谋了。当我们在我们对身体的不自主地痛恨中生活的时候,化妆品商人正在他的按摩床上点数着钞票──这个时代什么人在对待身体方面最善意呢?商人。可是他们却故意地挑起人们对身体的痛恨。

十四、回到"我"就是回到"身体"

人类要求从神话中解放出来的理性原则最终自己也成了一种神话。人类力图在其中肯定自己的文明是通过人类自己的自我压抑、自我否定实现的。弗洛伊德的文明理论:作为文明前提的理性结构是从对人的压抑中建立起来的,它割裂人的自我和本我,尽可能地控制人的原始情欲──理性的手段越来越完善和发达也越来越残酷,变成了纯粹工具理性。它彻底地割裂了人和自然地关系,将人和自然的同一变成敌对,将人的自然性排斥在人的理想之外。

理性主义的思想虚构了一个人的灵魂,并将这个灵魂和人的身体对立,进而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主体和客体的对立,因而人在世界的意义就是征服自然,战胜客体,包括要战胜人自身身上的自然属性……这里主体和客体不仅是分裂了而且是对立了。这就是"历史的分裂"。(弗罗姆)

这样人的存在的价值就似乎是不断地和自己身体斗争,和自然等客体斗争……,在这个过程中人越来越依赖于一个外在的虚构:理性思维着的灵魂──"思维把自己对象化到变成一个自动的、自我活跃化的过程。"理性思维着的灵魂变成了工具同时也变成了主宰,它支配了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消除了人和自身之间的自然联系,人丧失了。

人如何回到自己的问题变得重要起来。

一个即兴的对话

(1998年5月在我的朋友美术家、评论家茅小浪公寓)

葛红兵:我们现在在对话。

茅小浪:对!

葛红兵:你能确信现在正在发表意见的那个人是你吗?

茅小浪:是的。

葛红兵:是你的灵魂,还是你的身体?

茅小浪:……

葛红兵:实际上,你所说的"我"已经不是你现在显身于对话中充实了我们这个空间构成了我们的共在的身体,有形的实实在在的为我的视线所捕捉着的身体,你已经下意识中将自己看成了那个我的眼睛所不能把捉的那个对于我的眼睛来说是永远不可能在场的那个灵魂。现在我要你回到你的身体性存在中来。实际上你不必依赖你的灵魂,你的身体本身就是会说话的,你的身体才是真正的你。现在,你的嘴巴、你的声带,你的喉咙在说话,这些都直观地表明你的身体是说话者──这已经够了,让我们原始地理解我们的说话,让我们放弃"是我们的灵魂正在通过我们的身体说话"的想法,让我们放弃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灵魂的工具的想法……。身体就是身体本身。

回到自己就是回到身体。我们的灵魂是极端地不可靠的,对它的需要是上帝的事情,那些为上帝代言的圣人(所谓文人)的事情,他们玷污了我们的那个虚构的"灵魂"──给我们的所谓灵魂添加了很多对他们有利而对我们来说绝对没有必要的东西,以致于在大多数时候我们已经不会用我们自己的声音说话,我们的话一出口就是他们的,实际上是我们的嘴巴在为他们说话,他们通过我们的嘴巴说话却又反过来教育我们,他们就是这样通过我们自己的嘴巴主宰了我们,这就是他们主宰我们的技法。我们真实地实实在在地存活于世的人是不需要这样一个假象的灵魂的。灵魂是他们附加给我们的统治我们的工具:他们制造了这个悟性的牢笼,让我们居住在里面。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因为在里面居住得太久,已经先然地认为这个笼子就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了。我们已经变得没有这个笼子就不会生存,不会说话了。

因而现在回到自己的问题非常迫切,当然也非常棘手。

十五、身体的美不是灵魂所能给予的

身体是先在的,它先一切在而在,是一切在的基础,它对于世界有一种奠基的意义。

身体的美不是灵魂能给予的。相反灵魂的虚妄却是身体所没有的,例如身体只是会因为饥饿而吃,但是我们的灵魂却会因为我们的虚荣而吃──我们吃金箔包的饭,绝对不是因为我们身体的欲望,而是因为我们灵魂的虚荣。

身体只会为所欲而欲。这就是身体的本质性。而灵魂却会为非我所欲而欲,这就是灵魂的被迫性──灵魂的行为是和强迫症息息相关的。

十六、短暂者

谁能摆脱"永恒"这个字眼的诱惑,谁能对这个字眼无动于衷,谁就能战胜大地天空以及诸神。我们害怕死亡,我们渴望生育,期待被朋友、家人,甚至国家、民族记住,成为历史记忆的一部分,我们渴望的其实是在我们的躯体的死亡中得到不死。人类为什么对坟墓那么认真,就是为了在自己死后依然存留于世,坟墓是我们进入"永恒"的一种方式。死去的人通过坟墓活在活人的眼光中,他们占有活着的人的视野同时也就占有了活着的人的意识──这是多么残忍的一种永生的方式啊。活着的人对这些无法反抗,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自己也会死亡,坟墓就是死亡的预言,他们在坟墓的预言中读懂了他们必须认真对待坟墓的理由。

可是有的人是不会为这种预言吓倒的。他们是短暂者,自认自己为短暂者,他们的短暂者属性无可救药,因而他们不乞求任何永恒的东西。他们看清了人的存在的短暂者的性质,生命的"永恒"的谎言被他们一语道破,他们真正地达到了对人的短暂的认同。诸神的诱惑,在他们的心里死去了,只有他们自己。

他们宁可自己是没有知识的,他们拒绝领会神意,他们不愿意在诸神的言语中失去自己的本真,他们对诸神的谎言采取一种蔑视的态度,他们注定因为这而受到"永恒"者的诅咒,但是这又有什么呢?他们对于诸神的知识一无所知,但是他们宁可如此,他们不会按照诸神的意志行事,他们回到自己,用自己的预言,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诱惑……他们享受到自己对自己的诱惑,这就是短暂者的意义。他们不是那种注定要为诸神的预言而献生的人,他们是为自己的本己的存在寻找理由的人,在短暂中寻求存在的人。

永恒者是不可能不存在的;短暂者是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短暂者意识到这种可能的不存在。占有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无可无不可的事,占有的冲动就是永恒的冲动,然而不可能永恒,也就不可能有实现了的占有,占有者注定只能得到占用,而注定不能得到占有,什么东西都不可能为短暂者所有,一个对自己的存在都无法肯定的短暂者怎么能对他的占有物实行肯定呢?

十七、强迫症

你不想送礼,可是你送了……你明知道一件事情毫无意义,可你还是在做它。你明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件事情,可以你依然在做它……这是我们身体的问题吗?不。身体不会这样。只有灵魂。

十八、所谓思想就是"看":身体的行为

以往各种各样的哲学都将认识论说得非常神秘,都无一例外地依赖"意识"的概念,这样一个主体和客体的二分就成立了,这样主体和客体的割裂也终于不能避免,其实思想的意义很简单──眼睛的看。所谓思想就是我们从什么根基处看世界,wωw奇Qisuu書com网我们何以有权力对这个世界说话,这就是立足点的问题。这不仅是一个立场问题,它比立场问题更本质。立场问题问的是我们说什么话、怎么说,意指我已经在场的情况下如何在"场"中和他人共在,而立足点问题是问我们有没有可能说话,我如何来到这个"场"中,我是如何有理由到场的问题。

那么到底在什么样的根基之上我们才能说有理由称我们是在思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