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娟的神情有点忧郁。

    原振侠用一种不明白的神情望着她,黄娟不等原振侠开口,就道:“是的,我父亲可以完全不受那个将军的威胁,也不贪图金钱,但是当罗惠来对他一提起时,他立即就答应了,当我知道了他的决定之后,当晚,我曾和他,在他的书房中,谈及这一问题。”

    黄娟略顿了一顿,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始终觉得这位美丽的少女,眼神中有着一股挑战的意味,这和他的性格很相全中,黄娟道:“你想不想听我们交谈的经过。”

    原振侠又点着了一支烟,其实他并不是想抽烟,只是他觉得下意识中,要在黄娟的面前,装得更成熟一些,他道:“当然想听黄教授为什么肯去医治那个混蛋将军的原因,请说。”黄娟笑了起来:“混蛋将军”,那正是那天晚上,她对卡尔斯将军的称呼!

    “爸!”黄娟的声音相当高:“你为什么要老远到非洲去,替那混蛋将军治病?你并不是一个出诊医生,而是举世推祟的脑科权威!”

    黄应驹教授咬着烟斗,对着女儿的问题,他暂时不回答,而现出了一种幸福的神情来。

    从任何角度来看,脑科权威黄应驹教授的地位是如此之高,对于罗惠转达卡尔斯将军的邀请,他一定会断然拒绝的,就算将军来到了巴黎,黄教授是否肯去参加会诊,也成问题。

    而罗惠一到巴黎,不去找别的脑科医生,先来找黄教授,也是有原因的,他和黄教授是旧相识,若干年前,当他们两都还年轻的时候,就在巴黎认识,那时,黄教授是一个穷学生,而罗惠,已经是一个亡命之陡,他们认识的经过如何,可以不必查究,但两人之间的友谊,是毫无疑问的,其后,罗惠离开了法国,参加了佣兵团的工作,由于他的亡命陡性格,很快就爬升上去,成了雇佣兵完备的出色人物。

    黄教授望着他女儿,缓缓地道:“罗惠来找我,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不想为难他!”

    黄绢摇着头:“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绝不是你要到非洲去的理由!”

    黄应驹又小心地望着女儿,心中在说:“对的,她不再是小孩子了,但是真正的原因,是不是可以告诉她呢?”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不再用表面的理由敷衍你,真正的理由是,我对卡尔斯这个人,极有兴趣,早就想有一个机会,详细地检查他的身体,如今有这样的可能,我绝不会放过。”

    这个理由一说出来,令得黄娟极其惊讶,令得她小心地打量她的父亲。

    黄应驹教授的外表和他的权威十分相衬,中年人的威严,学术上的成就在他的身上表露无遗,虽然心理学家说任何男人在潜意识中都会有玩童性格,但黄教授是绝不会有的,他应该和拳声如雷的演讲,厚厚的著作联在一起,可是这时他说的理由,就象是玩童可以得到心仪已久的玩具一样!

    黄娟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你会对这个人的身体有兴趣?他是超人?”

    这分明是一个开玩笑式的问题,可是黄教授对这个问题的反应,是认真地思考,黄娟有点不耐烦,正想再问,黄教授已经道:“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他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人,在他的身上,有着现代医学所无法解答的问题!”

    黄娟道:“是,他奇特,他是一个独裁者!”

    “他的行为与我无关,”黄教授仍然很认真,“我说他奇特,纯粹上由于他身体的结构,一定有着特异之处!”

    黄娟呆了半晌,心忖:父亲一再如此强调,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虽然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但是也多少可以听出一点因由来,尤其她是一个思路十分慎密的人,她立时问:“爸,你和这个将军,以前曾见过?”

    黄应驹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道:“是的!”

    黄娟更是奇怪:“爸,那怎么可能呢?你一直在法国和日本,所从事的工作,和一个独裁者相去十万八千里,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黄教授笑了起来:“孩子,将军不是生下来就是将军的,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学者的,我过去有过一段经历,是你出世后不久的事,我一直没有和你提起过。”

    “哦”黄娟感到有点委屈,她一直认为他们父女间的感情极好,是无话不谈的。

    黄教授挺了挺身子,然后,又将她自己整个地埋进了安乐椅中,道:“那时,你才出世不久,还没有满周岁,你母亲离我而去——”黄娟扬了扬眉,她从小就没有母亲,这一点她是知道的,每当她问起之际,父亲总是淡淡地回答:“你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我。”

    直到这时,黄娟才从父亲的神态和语调中,体会到了当年母亲的离去,对于父亲的打击那么大!黄教授将烟斗轻轻地在手心上叩着,续道:“那令我伤心极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原故,我受了这样的打击,一定早已自杀了!”‘黄娟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父亲的手,黄教授的手在微微发着抖,过去的岁月虽然已过去,但是心灵上的创伤,看来还随时可以渗出血来。

    他的音调变得迟缓而悲切:“我真正走投无路了,穷、失意、爱情上的挫折,还有一个我发誓要她好好抚育成人的女儿,就在这时候,罗惠来了,他告诉我,他的雇佣兵团,正在阿尔及利亚作战,及需要一个战地医生。”

    黄娟将他父亲的手握得更紧,黄教授叹了一声:“虽然我还没有毕业,但是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格,我几乎连想也未曾想,就答应了他,取得了一笔钱,刚好可以将你关室最贵族化的托儿所去寄放两年,我在安顿好了你之后,就和罗惠一起到北非去,雇佣兵团的生活、经历,简直就像一场恶梦一样,在到了北非的第二年,我遇到了卡尔斯,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极其异特的环境之下,是在北非的沙漠中。”

    黄娟低叹了一声,道:“爸,如果过去的事情令你觉得不愉快的话,你还是别说了!”

    黄教授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道:“不,我一定要你明白,为什么我现在,在事隔那么多年之后,我还要去见卡尔斯。”

    黄娟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父亲脾气中固执的一面,当他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的确没有什么人可以劝阻他不做下去。


    黄教授又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说出了他在异特的环境中遇到卡尔斯的经过,那时的卡尔斯,当然不是什么将军,而只是一个游击队中的低级军官。

    法国雇佣兵团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主要的作战任务,是对抗一支由非洲,主要是北非各地的野心家组成的游击队,这支游击队和主要成员是阿尔及利亚的土著,但是所谓“联合势力”,也有来自其他非洲地区的人参加,武器的来源是军火商和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集团的支持者,这是一场十分艰难,甚至丑恶的战争。

    战争的双方,根本都不按照战争的法则来进行战争,仿佛这场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戮。

    黄应驹在一到了北非之后,接到的第一道训练就是:绝对不能医治对方的伤兵,根本不要有伤兵,不要有俘虏。

    在开始的时候,一个医科大学的学生,看到成串的俘虏被残酷处死的事实,都会忍不住呕吐,但是渐渐地,也变得麻木和习惯了。

    当战事越来越激烈,有的雇佣兵被游击队捉了去,曾被残酷折磨的尸体,被沙漠的烈晒成干瘪而发出臭味,雇佣兵方面的报复也更残酷丑恶,不知是哪一个提出的办法,将游击队的俘虏,用手拷、足镣连接起来,将他们送到沙漠中去,由他们在那里挣扎,饥饿和干渴到死为止,所选择的“处死沙漠”,大多数是东方欧格沙漠的中心,那地方真正是人间地狱,除了沙漠上的毒蜥蝎之外,几乎没有生物可以生存,而当白天的烈日之下,气温高达摄氏四十八度之际,连毒蜥蝎也要两只脚、两只脚替换着,才能在滚烫的沙粒上伫立。

    被送到那里去的俘虏,当被赶下车之际,所发出的哀号声,据说连得沙粒也会为之颤动。

    黄应驹遇到卡尔斯,就是在这个沙漠的中心地带,当时是晚上。

    第四章

    由于白天的气温实在太高,即使是用车子赶路,也会令人禁受不住,所以,遇上有必要的事,必要经越东方欧格沙漠之际,都是在晚上出发,太阳才一隐没,气温就急速下降。

    黄应驹那次的任务,是护送一批药物到雇佣兵的一个据点去,那据点中有两个人受了伤,需要送回总部去,和黄应驹同行的,是两个雇佣兵,他们全副武装,保护着黄应驹前往。

    在月色下看来,整片死寂的沙漠,像是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一样。

    即使是如此丑陋的沙漠,一般都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有时也会有它美丽的一面。

    车轮辗过柔软的沙,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路上,经过不知多少白骨,有的是兽骨,有的是人骨,有的人骨是整堆的,还有铁链连在一起,那当然是不久以前被放逐到沙漠里来的游击队战俘。

    每当看到这样的人骨,驾车的那雇佣兵便会神经质地大叫:“想想这些杂种是怎样对付我们的!”然后,他就加快速度,令车子在白骨上疾辗过去,辗得白骨四下飞溅,而在这时,他的脸上,也就现出了一种扭曲了的复仇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