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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她啊。"

犹如暗室中开亮了一盏电灯似的。

区永谅比她先弄明白。

韶韶推邓志能,"你这会子明白了没有?"

邓志能不愧是一流丈夫,他已经清醒,并且说:"原来苏舜娟爱的也是许旭豪。"

是,这是一个悲剧故事,两个男生都爱姚香如,两个女生都爱许旭豪。

故事到了一半,苏舜娟得不到许旭豪,区永谅得不到姚香如,两人恨得那么厉害,各自设计出卖许旭豪与姚香如。

韶韶一再说:"是苏舜娟。"

这个时候,邓志能不由地机伶伶打一个冷战,那苏阿姨恁地功心计!

黑暗里邓志能与妻子四目交投,发觉韶韶与他有同感。

过半晌,邓志能说:"那是一个大时代,人心受到极端苛刻的试验,不可揣测。"

"是她。"

"是,是她,等到区永谅终于娶得姚香如,她又再上前去破坏好事,把区永谅告密之事泄露给姚香如知道,逼得姚香如离开了区永谅。"

韶韶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可是,苏舜娟一直生活在痛苦中。"

"你若相信小学课文,便知道有害人终害己这句话。"

"可是他人被她害得那么惨。"

"是,可是你试想想,许旭豪与姚香如到了本市,两人会白头偕老吗?"

"不一定。"

"两人又是否一定会活至七老八十?"

"也不一定。"

他们有一位朋友,一直想念早逝的丈夫,一边再婚,一边无限思念,可是旁观者清,都看得出二人兴致不合,他如果不是罹病,早已与她分手。

"世事难料,睡吧。"

"还睡,你这没有心肝的东西,还能睡?"

"咄,只要无病无痛,你又在我身边,我就能睡。"

韶韶又一次为邓志能的逻辑感动。

真的,一个人生活目的,不外是健康快乐,何用处处与自己作对。

邓志能说得出做得到,转一个身,继续入睡。

韶韶起床。

忽然之间,她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到厨房,为自己做了个丰富的早餐。

终于知道仇人是谁,如释重负。

她缓缓进食,开头觉得有点油腻,渐渐习惯,吃完后只觉有力气。

韶韶悲哀地想,会不会是痊愈了呢?这样大的创伤,也能愈合吗?

本领太大了,生存能力太强了,韶韶不由地感慨起来,十分自怜。

她晓得有种比较矜贵的人,一受打击,终身不起,倒在床上呻吟不已,了此残生。

她同她母亲都不是这种人。

韶韶没有落泪。

幸好她身边的好人多过坏人,也根本没有出卖她的人,也许,也许到了下一个换朝代换旗帜的时候,人心大变,卖友求生存,或卖友求荣华的风气又会再一度兴起。

今朝今日,她还是安全的。

韶韶悲伤地站起来,淋浴更衣,准备上班。

回到写字楼,因为早,同事尚未到,她一个人坐下来,先阅报章的头条,听得身后有声响,连忙转过头去,见是顶头上司,马上笑着问:"苏先生,早,找我们有事?"

"我忘了带一个文件夹子,你替我打电话回总部叫人送来。"

好一个韶韶,不卑不亢,把电话搬到他面前,"苏先生,请便。"她又不是他秘书,怎么会替他拨号码,这次做了,下次说不定还得替他买咖啡。

那苏先生一怔,立刻笑了,到底是个合理的人,自己接通电话,讲完之后,赞道:"准时上班真是美德。"

"应该的。"用笑脸把他送走。

笑多了,脸颊有点麻木。

卖笑,所不同的是,有种职业专门卖笑,而他们,除绞脑汁,还得赔笑,算赠品,不收费,真倒媚。

传真机已经达达达达开始操作,一天已经开始。

有人打电话进来,怪声怪气说"我爱你"。

"大嘴,是你吧。"

"我警告过你,别再叫我大嘴。"

"大嘴,我亦敬爱你。"

不过工作时间不宜谈这些。

一轮混战,又到午膳时候,韶韶坐在桌前吃一只苹果,一边看文件消遣。

有人走到她面前停住。

韶韶不经意地说:"没出去吃饭?"

那人咳嗽一声。

韶韶抬起头来,"呵,是苏阿姨。"

苏舜娟叹口气,轻轻坐下来。

韶韶凝视她,忽然之间,她似一个老年人了,发角已白,嘴角生皱,做坏人有时比做好人还累。

"韶韶,你那么聪明,早已经猜到吧?"

韶韶牵牵嘴角,"猜到什么?"

"我才是你要恨的人。"


"我不恨任何人,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不知道你们所作所为,只觉得那个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仇恨,而你们也因着恨而付出庞大代价。"

苏舜娟怔怔地看住她。

"至于我,我有我的前途需要追求,我才不会生活在历史里。"

韶韶停一停。

"不过,我也不会同你们做朋友,奇芳与燕和则是例外,她们对于历史,比我还糊涂,她们是无辜的。"

半晌,苏舜娟才说:"你的音容,同姚香如宛如一个印子刻出来。"

韶韶叹口气。

"香如美貌、聪明,出身富裕,要什么有什么,无论在学业——"

韶韶截断她,"于是你不得不妒忌了,不,苏阿姨,不要再为自己开脱,我同家母出身截然相反,我一直靠补习及奖学金升学,可是我并无因此自卑,也从没想过与谁结怨要把仇人剔除,这是人的本性问题,与环境无关,你与区永谅,不幸都是十分歹毒的人,我讨厌你们,看低你们,而且怕你们,我不恨你们。"

苏舜娟脸色发白。

韶韶看着她,"你终于如愿以偿,你最后使姚香如家散人亡,可是,你快乐吗?我希望你是。"

苏舜娟风度尽失,像一个失手被抓住的小贼,籁籁发抖,再也不是那个得体的智慧的苏阿姨。

"而你,在家母面前演出不够,还想在我跟前继续你的拿手好戏,难怪我母亲有那么远跑到那么远,生生世世不要与你们来往。"

韶韶说到此处,还是激动了,站了起来,握紧拳头。

外头同事听见声响,推门进来,"大姐,没事吧?"

韶韶清醒过来,"你可以走了,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苏舜娟发了一阵子呆。

她想起那一天,她到区家去见姚香如的情况。

老同学的语气、表情,历历在目。

香如抱着婴儿,分明是想委曲求全,重新做人。

但是魔鬼才不肯放过任何人,魔掌推向苏舜娟,掐着她喉咙,逼着她说:"香如,让我告诉你,那日告密出卖旭豪的人,正是区永谅。"

姚香如张大了嘴,苏舜娟觉得真正痛快,好,太好了,大家同归于尽,大家均什么都得不到。

"不信,你去问他,他会承认,到现在,他不怕承认,你拖着两个孩子,跑不了。"

姚香如颤声问:"你,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苏舜娟道出了心声,"因为我恨你。"

"恨我?何故?"

"我注定要恨你。"

想到这里,苏舜娟额上的汗涔涔而下。

她抬起头,发觉韶韶已经走开,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过一会儿,她勉强站起来,离开人家的办公厅。

她满以为恨可以解决一切,但是没有,她怕区永谅,她也怕区奇芳,她最怕自己。第九章

苏舜娟踽踽离去,额上一直流着汗。

门口年轻的接待员好心趋近她,"老太太,需要帮忙吗?天气热,当心中暑。"

老太太?

啊是,指的是她。

一下子就老了,这时间真是作弄人,不是宛如昨天吗,四个人约好了,去看电影,去喝咖啡,许旭豪如果说声"舜娟你这件玫瑰红绒线衫真好看",她就高兴一日。年轻的她,比香如矮、胖、黑,仍然不失俏丽,若世上没有姚香如就好了,只有姚香如一人能把她比下去。

是姚香如,到哪里都带着苏舜娟,好叫苏舜娟作陪衬,"舜娟,你到那处去跑一趟","舜娟,烦烦你拿这个去同某人说一声"把她当侍婢看待。

衣服,钢笔用烦了,顺手赠于苏舜娟,买票的时候,老是说"舜娟家穷,我来。"

那样出口成章地侮辱别人,天真地、理所当然地把同学踩在脚下,众人还昧着良心称赞姚香如大方慷慨可爱。

默默忍耐多时,苏舜娟终于得到报复的机会。

秘密揭露之后,香如的双目露出幼儿惶恐时的迷糊,嘴巴轻轻张开,已经没有痛苦了吧,人将死之前,是没有痛觉的。

苏舜娟不会忘记该刹那。

她踯躅离去。

值得吗?

值得的,她忽然又笑了。

韶韶追到门口,"走了没有?"

接待员答:"那个老太太?走了。"

韶韶松口气。

苏舜娟并非来寻求宽恕,她是那种不住到现场徘徊的凶手,她犯的案子十全十美,她引以为荣,不怕一次又一次面对受害人的亲属。

韶韶打一个冷战。

"大姐,会议要开始了。"

"马上来。"

韶韶拉一拉衣襟,补一补粉,仰起头,走进会议室。

那一夜,她发觉邓志能在勤奋填写表格。

"大嘴,挑灯夜战呀?"

"替你申请入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