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断肠花 > 第104章

第104章





“班堂主……你还是认……了吧!”

缓慢的,沉重而苦涩的将目光投注向定琛的脸孔上,班荣惊异的发觉,这位“凉山派”的掌门人竟然在这瞬息前后衰老至斯:那一头白萧萧的发髯衬着面容上深皱的纹褶,视着那双眸中难以言喻的悲戚与颓丧,形态竟是如此惨然,此时,定琛正愁郁的凝视着班荣,默默摇头——似一声凄凉无告的叹息。

“呛啷”一声脆响,班荣双手紧握着的“风火棍”堕落地下,他颊肉抽搐,唇角额抖,嗓音堕哑的道:“由你吧,君惟明,……”君惟明微微点头,冷然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选择非常明智……”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姓童的以及大飞帮那群魑魅,俱不值得你如此为他们卖命!”班荣凄苦的一笑,哺喃的道:“事到如今……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君惟明平静的道:“你不后悔?”吱咬牙,班荣全身抖了抖:“我……我……唉,你叫我如何回答!”君惟明侧转头望着曹敦力,低沉的道:“曹敦力,我们准备走了!”

曹敦力怔了怔,他奇怪君惟明这时为何不赶快动手破除班荣武装,却反向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但是,就在曹敦力的意识尚未全然转过脑际的一刹,一溜金芒已骤然闪射出君惟明的右腕袖口,快得有如鸣电,当人们的瞳仁中甫始觉得那抹光芒的涌现,班荣已“吭”的一声,双手捂着小腹翻倒,他就那样蜷曲在那里,寂然不动……吸了口冷气,曹敦力脸色有些发白的道:“公于……他死了!”君惟明摇摇头,道:“没有死,只是闭过气而已,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自行转醒。”曹敦力舐舐唇,斜晚着班荣曲卧的躯体,呐呐的道:“他会自然转醒?公子——”君惟明吁了口气,深沉的道:“当然,在他转醒之后,他便会发觉他丹田里的那口护身真气也已散了,可能他尚会有一段月子的痛苦……”夜色如水,曹敦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懔,他看看君惟碉,又瞧了瞧仍在君惟明银绞链束缚之下的定琛,悄声的,他道:“公子,呢,这姓定的……你待如何处置?”

君惟明先不回答曹敦力的话,他以那双澄澈而锐利的眼睛盯注着定琛,好一阵子,在定琛的垂首颓然中,君惟明始悠悠的道:“不做任何处置。”曹敦力吃了一惊,忙道:“什么?公子,不做处置?”君惟明淡淡一笑,坚定的道:“是的。”

说着,他握链的手腕一松,“丝”声轻响,那根仿佛夺魂索般的银绞链便灵蛇也似自定琛脖颈间退下,反缠回君惟明自家手上。

有着无比的怔愕,更有着无比的激动,有着至极的迷惑,更有着至极的惊异,定琛有如痴了一样愣僵僵的站在那里,一时甚且连眼皮子全忘记眨动了,他怔生生的瞪着君惟明,半张着嘴巴,那一头萧萧白发,在夜风的吹拂下死自飘扬……良久……定琛猛然大大的一震,他踉跄退后两步,颤巍巍的指着君惟明:“你……你不杀我?”君惟明安静的道:“为什么要杀你?”定琛艰涩的咽了口唾沫又以一种情感极其错杂的语言道:“你……你不折磨我?”君惟明耸耸肩,又道:“为什么要折磨你?”“格登”一挫牙,定琛抖索索的咆哮:“君惟明,要杀要剐随意,但……但你休想戏弄我!”君惟明冷冷一哼道:“我吃多了?我有这个胃口戏弄你?”一下子又呆了,好半晌,定琛方才衰弱的道;“那……你待如何?”君惟明伸了个懒腰,淡然道:“奇怪,天下如此之大,而腿又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尚不知道该如何么?莫不成还要我教你?”定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口唾沫,嗫嗫嚅嚅的道:“你……你是说……君惟明……你,你放我?”君惟明笑了笑,道:‘难道说,尚要我背你老人家走么?”用力晃了晃脑袋,定琛愕然注视着君惟明喃哺的道:“可是……君惟明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开恩?”他双颊的肌肉松弛的垂挂下来,像是梦呓般又道:“你是‘魔尊’……君惟明……与你的手段与心性来说……你自来是不肯饶恕你的敌人的……你惯于双手染血……谈笑夺命……你狠得离谱……但……但你却放过了我……而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么?是你渴望生啖其肉,挫其骨而扬灰的敌人?”君惟明有些疲倦的一笑,懒懒的道:“你去吧!定琛,不要问我为什么放过你,当然,这其中是有原因的。我想,这原因我不必在此时此地告诉你,你早晚也全知道的……”把玩着手中的银绞链,君惟明在略一沉吟之后,又道:“大掌门,你须要记着一句话,‘种下什么,便得什么’,有人替你种下善因,眼前你便得着了善果,不过,希望你能持着这得来不易的善果早些离去,急流勇退,时尚末晚……大掌门,带着你的门人子弟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你不见长安的铁卫府已血雾隐隐,赤云漫漫?”

“一场鬼哭神号的干戈即将兴起?你忍心为了一个不值的目的,毫无的理想,变幻而可笑的原由把你门下那些年青可造的弟子全坑送进去?大掌门,你们原可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气,生活于淡泊恬适之中,又何苦非要眼睁睁的,跑来这里拼命受残?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有如金雷击顶,定琛觉得头脑鸣震,双耳嗡嗡,连腑脏亦俱在翻腾不已,他喘息着,抖索着,大张着嘴,同时,心里也在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是的,为了什么?我又为了什么呢?……”君惟明语声冰凉透澈的接着道:“早些走吧,定掌门,在即将来临的杀戈里,在血肉横飞的拼搏中,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以及你凉山门下的任何,个人……”定琛全身冰冷,宛似又掉进了雪潭之中,但是,这一刹那,他却灵台明净,心智澄朗,嘴唇噏合着,他疲惫无力的呢喃:“我……是该回去了……该回去了……我们原不应该卷进这场是非来的……纵然是为了名利吧……那名利也本不属于我们……何况……又是那么的虚无缥缈!这是人家的事……我们无能再渗搅下去了……”深沉的凝视着这位万念俱灰,又壮志全消的老人,君惟明缓慢而坦挚的道:“高兴你能想到这些,定掌门,这人世间,值得留恋的事物正多,更且,你我之间,保持点和祥不比充满了戾气来得令人愉快么?”那琛惨淡一笑,深痛的道:“多蒙不杀……君惟明,但我却说不出对你是恩是仇,是喜是憎……”君惟明平静的道:“这全在大掌门你的意念之中了,我并不计较。”定琛长长叹息,道:“此刻,我可以去了?”微微躬身,君惟明洒逸的一笑道:“请便。”于是,定琛方待转身,君惟明又叫住了他,同时俯腰拾起堕落地下的那柄锋利短剑,亲手交回定琛手上,君惟明轻声道:“别忘了这个,定掌门,在这柄短剑的造诣上来说,我不得不承认你仍有独到之处,不愧‘尺半魂’之称!”

唇角痉挛了一下,定琛黯然接过他这柄扬威多年,珍逾生命的“龙舌短剑”,短剑锋刃上的寒光反映著他凄怆而衰老的面容,那种神情,便越发在悲凉中更带着一丝儿孤寂了,他略一转动剑柄,比哭还难看的笑了笑,哑著声音道,“多谢了……君惟明。”君惟明柔和的,道:“不敢当。”

猛然转身,定琛以惊人的去势腾跃而起,黑暗中有如一头大鸟,眨眼间便已消失于远处的沉黝里……曹敦力望着定琛隐去的方向,喃喃的道:“这老小子,唉,也叫可怜……”君惟明吁了口气,低沉的道:“不,曹敦力,他这才可庆。”曹敦力怔了怔,迷惑的道:“可庆?”君惟明点点头,眉宇间浮起一层淡淡的抑郁,他缓沉的道:“不错,可庆。”曹敦力模不着头脑的问:“姓定的落得这等下场,还不够悲惨的?公子,何来可庆之有?”君惟明徐徐的道:“曹敦力,你以为定琛只是栽了一次跟斗,损了一点威名就叫可怜了?不,这一点也不算什么,若是等到他凉山一脉尸叠尸,血融血,死尽灭绝,无一生还之时,那才叫可伶呢!”君惟明双目中光芒如刃,一闪又隐,凛烈的续道:“将他凉山一派的这场活动,与眼前定琛所遭受的屈辱比较一下,曹敦力,你便该知道敦重孰轻,那个时候的惨况,和如今的情形相比,定琛难道尚不值得庆幸么?”

“我可以断言,定琛若非今日受挫而生醒悔之心,他迟早必将他及他的那干门人,葬送进异日那一场无可避免的杀戈之中,盈盈血膻,全在今夕化解,曹敦力,凉山派一定是早积阴德了!”曹敦力顿时了悟,他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公子说的有理,说得有理,姓定的这老小子正该庆幸才是,呃,他确实应该庆幸!”曹敦力说到这里,又忽道:“可是,定琛这厮会不会真的这么开窍,拿码子朝后转?”君惟明笑笑道:“这却不敢断语,不过,以我的看法来说,如果定琛还稍微有点脑筋,他就应该早些离去的。”顿了顿,他又道:“今夜之事,假如是一个有自尊,有见识的人,便该一辈子也忘不了,曹敦力,你以为定琛是么?”曹敦力慎重的道:“我看……他像是了……”踱开几步,君惟明过去拾起自己用以破除班荣真气的断肠叉拢入袖中,而班荣,仍然晕迷如死!

君惟明摇摇头突然朗声道:

“‘大飞堂’若有弟兄隐伏于侧,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

君惟明的语声清晰;字字高扬,在寒瑟的灾空中向四周飘荡,片刻后,破庙中已有两条人影飞窜而出;这两人,嗯,便是先前受命不得莽动的那两个大飞堂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