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哎,这说得哪里话。韦太尉操劳国事,权某奉圣命前来,本该速来速回,却打扰了太尉这数日,权某心中即是有愧于陛下,也是有愧于韦太尉啊!”

“权侍郎言重了。不多留你这几日,韦某也不敢就有把握送侍郎大人安全出境。现在一切安排妥当,可以送权侍郎回京了。可惜本想留权侍郎一同观赏过峨眉的日出,再让权侍郎带着满腹美景回长安,也不枉权侍郎乔装改扮千里迢迢入川,点醒韦某这痴人,不料天公不作美,只好留待来年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韦皋和权德舆。权德舆在川陕边上接到了李诵召他回京的诏书,知道刘辟已经返回西川,若是换了别人,一准就回去了,可是权德舆稍稍一想,就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乔装入川!于是请使者回去禀报皇帝,自己带着数人乔装成云游四海的老儒生,贩夫走卒,混进了西川。刘辟本来命令守将一有朝廷使者的消息就禀报于他,在剑阁也安排了心腹将领,熟料左等右等不见朝廷使臣来到,以为使臣已知难而返,谁料权德舆却蒙混过关呢?

权德舆打听得韦皋正在峨眉山礼佛清养,于是带人直奔峨眉而来,韦皋并不扰民,因而权德舆上山也极为容易。可是进山容易见韦皋难,权德舆又不敢亮出身份,如此盘桓了几日,终于在一天早上韦皋带着薛涛外出散步之时,“偶遇”了韦皋。

韦皋拍拍手,一名年轻的将领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抱拳道:

“末将韦武见过王爷、侍郎大人!”他叫韦皋王爷,却是因为韦皋被封为南康郡王。

韦皋道:“权侍郎,这位韦武将军是韦某的亲兵将领,数立战功,就由他护送权侍郎返回长安,并代韦某向陛下请罪。韦某请罪的表章已经拟好,还请权侍郎转呈陛下。”

权德舆道:“韦太尉国之重臣,又律己如此严厉,堪称我辈楷模。此番韦太尉只是为小人所蒙蔽,陛下必不会怪罪韦太尉。”

韦皋长叹道:“韦某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错,请立太子诛杀诸大臣的表章已然在权侍郎来之前发出了,即使陛下不责罚韦某,韦某又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呢?不说了,权侍郎回朝后务必为韦某上奏陛下,刘辟此贼,韦某必定亲自缚他入朝请罪。另外恭贺陛下起复陆相公,国家重获良相。待两川事毕,韦某就请旨还朝,还请陛下早日派遣新任节度使入川。”

权德舆拱手道:“权某敢不遵命。”

第三卷  浑水摸鱼  第三十一章

在韦武的护卫下,权德舆依旧儒生打扮,手握素扇,抱拳告辞。韦武也换了一身装束,卸下铠甲,扮成一个普通武士,向韦皋下跪施礼后尾随权德舆而去,不久就消失在云雾里。

“令公威震三川,手握雄兵,蜀中官员无一不是令公所赏识提拔,川中百姓无一不以令公为万家生佛。令公要拿刘辟,为何如此小心翼翼呢?”

问话的正是薛涛。薛涛,字洪度,长安人,生于大历五年,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幼时随父亲躲避战乱入蜀,八九岁时就能作诗,八岁时候父亲指着院子中的树吟诗,道:“庭除一古铜,耸干立云中”让薛涛续下两句,小薛涛张口便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其父大为惊讶,想不到女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才气,又觉得女儿诗意不详,恐将来会沦落风尘,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果然父亲死后家境贫苦,薛涛不得不在十六岁那年堕入乐籍。

不久韦皋奉命镇守蜀地。韦皋不但武功赫赫,而且文采风流,战时统兵上阵,奇兵迭出,杀得吐蕃连番大败,连大相论莽热都被他生擒。闲时劝农劝商,大力发展经济,与蜀地一干文人名士诗酒唱和,领一时风气之先。成都之所以现在成为全国最休闲的城市,只怕就肇始于韦皋。

上任没多久,韦皋就在烟柳歌舞之地发现了薛涛,对薛涛极为宠爱,甚至任命薛涛做官。薛涛当时年纪很轻,不自觉也没上没下起来,被韦皋一怒之下罚往松州,明白了自己处境的薛涛不声不响地前往松州,却在途中写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差人送给韦皋,不久韦皋就下令召回了薛涛。

现在的薛涛已然三十五岁,不复当年的青春可爱,也早已脱去了乐籍,成为整个大唐都闻名的女诗人,行事举止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轻浮跳脱,事事都能为人考虑,多了许多成熟的风韵,因而韦皋依然很愿意把她带在身边。

见薛涛这样问,韦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薄雾里的群山,薛涛自知问了不该问的话,忙收口不言,静静地站在韦皋身后。

良久,韦皋才长出一口气道:

“人心难测哪!”

韦皋在蜀人心目中的形象既英武非凡,又儒雅蕴藉,和诸葛亮一样,是近乎神一样的存在。据说韦皋满月时,家里为给韦皋祈福,招集僧人会食,有一个面貌丑陋的胡僧不招而至,韦家的僮仆嫌弃他,给他一张破席子让他坐在院子里,这个胡僧也不讲究,就坐在了那里。等到筵席开始后,韦氏命乳母把婴儿抱出来,请受邀请而来的僧人们祝福婴儿健康长寿,这个胡僧不等人请,自己走上台阶,对奶妈怀里的韦皋说:

“别久无恙乎?”

韦父本来怕他吓到婴儿,结果婴儿却面有喜色,于是就奇怪地问:

“我们家这个儿子生下来才一个月,为什么大师您说别久呢?”

这个胡僧却说:

“此非檀越之所知也。”

韦皋的父亲越发奇怪,坚持要这个胡僧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胡僧才说道:

“此子乃诸葛武侯之后身耳。武侯当东汉之季,为蜀丞相,蜀人受其赐且久。今降生于世,将为蜀门帅,且受蜀人之福。吾往岁在剑门,与此子友善。今闻降于韦氏,吾固不远而来。”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韦皋治蜀多年,果真如故事中所说一样,保佑蜀地万民,因而韦皋在蜀地声望之高,不逊于诸葛亮。韦皋本人也因此礼佛甚敬,每年都要去寺庙布施一番。

在蜀人心目中,几乎没有韦忠武王、韦大使、韦中书令、韦令公、韦太尉做不到的事情,薛涛不是蜀人,却也深被蜀人影响,此时突然见到韦皋心事重重地感慨人心,心里不由得似被什么揪了一下,猛地一紧。

薛涛刚想张口宽慰韦皋,韦皋却猛地转过身来,道:


“收拾一下,准备回成都。”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我们上路吧!”

“等等,老爷,您真的要微服潜行回长安?”

“有劳夫人了。韦城武信上所言极有道理,人心难测,那些奸佞当初既然能把我排挤出朝廷,如今也会极力阻止我回朝廷。如果阻止不成,就会像前不久一样,派人来刺杀于我。陆某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多少时间能报效国家呢?陛下既然召我回朝,必是有大事委托于我。我岂能在此安坐?思来想去,还是韦城武依所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

“可是……”

“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走。我走之后三天,柳大人把政务交托给佐官就会启程,柳大人走后,家里的事你就可以安排了。记住,不是咱家的东西不要带走,借官府的一定要还给官府。”

“老爷,您就放心吧,多少回了,我能不知道吗?路上千万当心。”

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陆相公!”

陆贽转头一看,原来是柳宗元,就说道:

“原来是子厚。子厚,老夫一走了之,担子可全都压到你肩上了。后续的事就拜托于你了。”

柳宗元正色道:

“陆相休要说这种话,护得陆相周全,这是陛下在宗元来之前再三嘱咐过的,是宗元分内之事,宗元在陛下面前是保证了的。陆相敬请放心,此行虽然凶险,柳宗元一定尽力周旋,不负陛下和陆相所托。”

陆贽道:

“子厚老夫当然信得过,只是此去凶险,子厚也要当心周全自己啊!”

柳宗元一阵感动,道:

“陆相放心,宗元一定处处当心。”

陆贽点头道:“如此就好。来,拿过来!”

陆夫人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陆贽捧着盒子,道:

“子厚,此是老夫多年为政为文的心得,这些日子与子厚朝夕相处,见子厚才学德识俱佳,老夫甚是感慨,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假以时日,子厚成就必然不下于老夫。如果子厚不嫌弃,待你我回到长安后,子厚就做老夫的门生如何?”

柳宗元没想到陆贽对自己爱护若此,陆贽望重天下,成为陆贽门生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见陆贽有此意,忙跪下道:

“宗元蒙陆相不弃,见过恩师!”

陆贽扶起柳宗元,开怀一笑,道:

“得徒若此,快哉快哉!如此,那老夫就先行一步,我等在长安相会!”

柳宗元躬身道:

“恩师走好!”

第三卷  浑水摸鱼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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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中传来隐隐地雷声,一场大雨刚过,天空中正在酝酿着下一场大雨,空气明显清爽了许多,可是杨府地后堂却依然让人感到压抑。

“废物,真是废物!还有脸回来,回来,回来干什么?连一个老匹夫都杀不掉!”杨志廉大发雷霆,道,“一个个还想着升官发财,做梦吧!”坐在杨志廉另一边地俱文珍面色阴沉,却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