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这样做好处是三州百姓恢复了上古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习惯,没有任何吃喝和传宗接代之外的多余的思想,坏处是这二三十年长起来的一代人不管城里乡下都木讷得很,最熟悉的是拿刀砍人。经常让年纪大一点的人感叹:

“木头似的。”

所以淮西很多人的小名或者大号就叫木头。淮西军营最常发生的事就是军官气得大骂士兵:

“木头!”

然后各个帐篷里都伸出脑袋来问:

“喊俺啥事?”

城头士兵还在疑惑为什么吴少阳既没有吴少诚值钱,也没有吴元庆值钱,当然教化参军说吴元庆的赏格已经被人拿了也引起了士兵们的兴趣或者说恐慌。吴少阳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这口血实在在胸口憋得太久了。什么叫被人拿了,难道吴元济已经被捉或者被人杀了么?

宋志扶住吴少阳道:

“将军,休要上了严秦的当。若真是拿了少将军,严秦怎么会把少将军留在某地,而不把少将军绑出来示众以减弱我军士气呢?”

宋志的下一句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少将军被杀了,严秦也会拿他的首级示众的”,但是没敢说出来。柳子野的尸首还倒在吊桥边,没人收尸,柳子野在蔡州的妻儿据说也被吴少阳派人传书告状,杀掉了。那晚柳子野的遭遇犹在眼前,宋志再骄悍不怕死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吴少阳嗓子哑哑地说道:

“老夫何尝不知道这是严秦贼子瓦解我军心的毒计?只是元济确实生死不知啊。”

宋志无言,道:

“将军,还是派人去蔡州求救兵吧!”

吴少阳却忍住心头翻滚的血腥气,咬牙道:

“把床弩抬上来,射死那鸹噪的家伙!”

床弩是一种很笨重的家伙,造价也很不便宜,所以整个淮西的床弩也只有那么几架,有一架还坏了不能用。能用的两架在蔡州,一架在申州。至于光州,对付那些豆腐兵,还用得着吗?不过不管是蔡州还是申州,都没有用床弩的意识,在淮西以往的战事中,外镇军队压根就没摸到城墙。于是床弩这种宝贝,就被放在了府库中。谁也想不起来用,但是现在眼看着教化参军在那里嚣张,却箭长莫及,吴少阳就想起了传说中的床弩。

嗨哟嗨哟声中,床弩那家伙被抬了上来。不过这时城头已经发生了变故,在教化参军宣讲完赏格,并且再次鼓动淮西士兵弃暗投明的时候,十人组已经杀了那军官和那一段城墙的守将,聚集起百十人守住那数十个垛口,士兵和青壮们大声吵嚷着,怒骂着,前一刻还并肩战斗的同袍现在已经你一刀我一刀的互砍,本打算休息一会的吴少阳一口血强淤在胸口,终于吐了出来。吐出来后,吴少阳的情绪反而镇定了许多。怒喝道:

“把亲卫调上去,杀光这些逆贼!骑兵到城门集中,准备随老夫出城杀敌!”

几百人规模的战斗不可能被忽视,城头的变乱迅速被发现,当教化参军以为自己的辛苦努力收到成效而高兴地呆若木鸡时,消息已经一层一层传到了严秦那里。严秦还没有下令,可提弥珠就已经丢下碗筷,两手油花花的就往外跑,边跑边喊:

“来人,备马!”

严秦也不管他,因为严秦现在也是手忙脚乱。不过严秦和可提弥珠的区别在于严秦在马上把手擦干净了。比他们还沉稳的是韦武,他是边跑边擦干净的,至于用什么擦的就不说了。反正当几名主要将领疾驰到西门的时候,城头上的打斗正激烈,在淮西军官的威逼下,士兵们正闭起眼睛用枪阵压缩十人组的空间,手忙脚乱的青壮大大干扰了十人组组织的防御,以单打独斗对付有组织的杀戮,结果用膝盖想都能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严秦当即道:

“可提弥珠,快率骑兵疾驰城下支援!”

可提弥珠领命刚要前去,韦武慢条斯理地说道:

“可提弥珠将军的手上还全是油呢。还是让末将去吧!”

什么叫细节决定成败,这就叫细节决定成败!目瞪口呆的可提弥珠眼睁睁地看着韦武率领亲随骑兵疾驰城下,不过很快就从城墙那边传来了惊呼声,接着拐角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擦干净手的可提弥珠抽出刀来,见严秦点头,就立马窜了出去。淮西骡马杂处的骑兵终于沿着护城河拐了过来,无法掉头的韦武部立刻就吃了亏,被淮西骑兵从肋部切了进去。不过淮西骑兵领兵的骑将却不是吴少阳,而是宋志。

当吴少阳披挂整齐,苍白着脸色下城楼的时候,宋志已经骑马立在了军前。宋志道:

“大帅和将军厚恩,宋志无以为报。此去凶险,申州却离不得将军。”

吴少阳一句话没说,转身上了城楼,南门打开,吊桥放下,几名士兵迅速出来将挂在吊桥上的柳子野几人的尸首扔到了护城河里,随后,宋志就率领三百骑兵杀了出来,顺着护城河直往西门去了。

宋志的打法完全是不惜马力的自杀式袭击。拐过护城河,就撞上了韦武的骑兵。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想到申州守军这个时候还有胆略出城袭击,不过想想这确实也是最好的办法。空间有限,韦武的骑兵无法回头,只能向前,努力拨转马头向北,人马拥堵在一起,许多人都是被己方的士兵挤进了护城河里,砸碎了河面上的薄冰,不时听到清脆的骨折声和哀鸣惨叫声。而宋志的三百人压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放开后背让可提弥珠砍,只顾着砍杀韦武的兵马。当可提弥珠找到宋志,和韦武合力将杀红了眼的宋志刺死的时候,韦武的骑兵死伤大半,淮西的骑兵一个不剩。而城头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拄着剑站在垛口处的,是吴少阳。从城头射下的,是箭雨。

照例把宋志的首级扔在了地上,可提弥珠却无法兴奋起来,韦武更是脸色铁青,这也难怪,死的都是跟随自己的亲兵。严秦却脸色平静,道:

“把宋志的首级放进木匣内,传给李总管和陆相公,为二位将军请功。”

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出师以来最大的挫败。刚刚韦武的部下为了泄愤,将受伤落马的淮西伤兵全部杀死割下头颅。而官军落入护城河的人马也全被射死。这个局面是吴少阳希望看到的,而且还正是他先命人放箭促成了这个局面;但是这却不是严秦希望看到的。所以当教化参军兴奋的跑来主动请缨,提出把自己的位置往前移动半箭之地时,严秦一边命令给他记功,一边不紧不慢地说:

“如果你想身上插满羽箭,那就去吧。”

鲜血积聚的仇恨,是无法短期内消失的。

淮西贼军,还真是有股子狠劲啊!

两天前,当马少良把侯惟清的使者带到李愬面前的时候,李愬没有丝毫犹豫,就带着百余骑人马不顾麾下诸将的反对出了宜阳栅。从凤翔回到长安期间,李愬对淮西也是下过功夫的。粮秣统计司提供的侯惟清资料里把侯惟清定性为可争取人物。李愬并不知道侯惟清已经和河南淮西行营搭上了线,不过他认为这是个机会。打仗,赌的就是机会。

一见到李愬,侯惟清就跳下马来,翻身跪倒在李愬马前,作为要投诚的叛军,最要紧的就是低姿态,这点觉悟侯惟清还是有的。李愬也翻身跳下马背,轻按着侯惟清的肩膀让他起来。好言抚慰了几句后,侯惟清就透露了自己和河南淮西行营的关系。李愬大喜道:

“难得侯将军忠义如此。侯将军但请放心,李某自然会帮侯将军送信与太子殿下。”

侯惟清自然多谢不提。接下来,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吴元济和他的随从就被侯惟清交给了李愬。李愬又嘉勉了侯惟清几句,让自己的亲卫带着吴元济先回大营,自己呆在侯惟清军中,和侯惟清并辔而行,边走边谈。降将最需要的是什么?最需要的是信任。李愬用不设防的实际行动向侯惟清一众人表明了自己对他们的信任。感动得眼圈红红的侯惟清道:

“末将老父母妻儿还在蔡州城内,本想用吴元济换回妻儿,不然侯惟清即使洗雪,却害死父母妻儿,有何面目苟活于人世?李帅待侯某如此,侯某已经惭愧国家,哪里还敢提出此放虎归山的请求呢?还请李帅和末将演一出苦肉计,劳动王师追逐末将到朗山城下走一遭,以示末将是兵败被擒吧!”

李愬沉吟片刻道:

“如此,岂不是要委屈侯将军?李某以为,侯将军并不需要现在就归顺朝廷啊。”

到底是大将,侯惟清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问道:

“李帅可是要侯某先去朗山,然后里应外合取了朗山?”

李愬笑道:

“如此难免有人走脱,岂不是要连累侯兄父母家人?李愬的意思是侯兄尽可以先行去朗山,现在李愬并不想取朗山。”

哪有军功在前而将领不想要的?见侯惟清们一脸疑惑,李愬解释道:

“李愬只是要侯兄进去做个桩子。某也不会去打朗山。朗山是淮西重镇,朗山一下,这一方向的叛军数千人势必全部畏战回缩,那时要打蔡州,岂不是要难上几分?”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颇被淮西众将轻视的行军总管胃口居然如此之好,计谋居然如此之长远。只怕自己要和他对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对李愬都生出敬畏之心来。李愬却依旧和侯惟清说说笑笑。

李愬既有奇谋,又谨慎小心。若是其他人,只怕立刻就会将吴元济带到申州城下,利用吴元济逼吴少阳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