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对沙陀人而言,老人是过去的战士,孩子是未来的战士。

混战终于在黑夜到来的时候结束了。借着星光,可以看到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死人成堆,失去了主人的马匹  低头哀鸣,还能听到时断时续的呻吟。这一仗,沙陀人终于杀出重围,但是却损失了一大半的人口和牛羊,二十几天下来,三万人只剩下万人不到,朱邪尽忠也受了重伤,而吐蕃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二十几天战死者近两万人。  这一片荒原的牧草以后多少年里都是附近最茂盛的,但是却没有牧人愿意把羊群赶到这里,牧人们称这里为:

死地。

第四卷  初临天下  第八十章  -  生  死

(虽然很迟,但是我仍然更新的·~~~~)

此刻的死地确实阴森恐怖,没有一个人置身在陈尸万人的战场上不毛骨悚然,哪怕他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此刻,在战场一侧肃立着的千名身着吐蕃军服的士兵就在默念菩萨保佑,只是如果菩萨听见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用的是??????汉语。

那个叫张平子的什长对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报告道:

“大帅,吐蕃人赶着牛羊往南去了,宿在二十里外的一片洼地里,看样子还想再收拢几天。除了牛羊,那里还有两千多匹战马。只有两个百人队看守。”

写到这儿,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这个大帅就是泾原节度使郝玼了。而郝玼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当然和他的偿还贷款的方案有关系。郝玼是个实诚人,如果稍稍动动脑筋就应该明白这笔贷款实际上应当由朝廷出面借贷偿还,但是对到吐蕃控制区内搂草打兔子极有心得的郝玼显然太过自信,一头扎进了甜蜜的陷阱。

自从上个月得到兵部传文得知沙陀有可能背吐蕃投唐后,嗅觉一向灵敏的郝玼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还债的好机会,于是将泾原军和近卫军的斥候队以及自己的亲兵队集中起来,组建了两个千人队进行“巡边”,不过郝玼说得也对,他现在呆的,本来就是唐朝故地,说巡视一点也不为过。不过巡得有些远了,这根本就不在泾原节度使的战区里。好在吐蕃军队调动频繁,根本没人注意到凭空多出了两个都叫旺攒的将军带的千人队。

郝玼对张平子的报告很满意,赏了他个银角,张平子一把接住,开心地放到嘴里咬了咬,被郝玼一脚踢翻。郝玼转过身,对正在发笑的千人队说道:

“宿营。”

虽然诧异,却没有人提出异议,千人队迅速散开,默默地牵着马,各找各的地方,派出斥候的事自然也不用郝玼操心,不一会,尸首堆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有几个乡民想趁天黑到这里捡点便宜,远远得听到鼾声,还没等斥候动手,就屁滚尿流地逃掉了。从此闹鬼的传说就流传开来了。这大概也是死地之所以成为死地的原因之一吧。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当大火星出现在天边的时候,郝玼已经把现场做的干干净净,干净地让前来传令的吐蕃兵直犯愣,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郝玼的千人队赶着牛羊在吐蕃广袤空虚的后方做西部风情游,郝玼可比只会迷信地把母牛放在前头领队的沙陀人高明多了,把小公牛放在牛群前面,牛群跑得倍儿快。一到战场头脑就特别灵活的郝玼却带着一支百人的精锐骑兵,不顾其他将校的劝阻,顺着沙陀吐蕃厮杀的战场一路追踪,他要了解更多的东西。一阵节度使做成这样的,着实少见。

而另一支千人队在搞吐蕃一个大仓库的时候手脚不利落,领军的将领章寿索性领兵袭击了一座城池,杀死了吐蕃地方官,将粮食交给汉人奴隶,唯一的要求是能带多少带多少,尽量往东跑,不能带走的全烧掉。

这些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马匹,汉人一样精于骑术,不幸的是许多汉民把逃亡当成是搬家,把瓶瓶罐罐全带上,延缓了逃亡的速度,最终没有看到飘扬的唐旗。虽然这样的做法导致了大量汉民的死亡,而且使粮秣统计司从飞鹰时代开始就辛苦发展的谍网也无意中遭到了破坏,被认为是消耗了河西汉人力量的无谓之举而遭到了朝廷的处理,但是确实在唐朝故地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而这一次举动和凤翔方面的马贼的几个大动作无意中遥相呼应,迫使吐蕃不得不从追击沙陀的军队中分出相当兵力平息后方,减缓了沙陀的压力,使得沙陀人最终还是逃到了石门。

当沙陀人已经遥遥望见石门的时候,朱邪尽忠已经昏迷不醒,朱邪庆磺还有一个弟弟已经战死。朱邪执宜望着面前横亘的密密麻麻地吐蕃军,挥手止住了仅剩的三千铁骑的前进步伐。沙咤利的两撇小胡子已经开始向络腮胡发展,见朱邪执宜停下了脚步,着急地喊道:

“执宜,不能停啊!吐蕃后面的追军就要到了。”

这几天沙陀承担的后面追军的压力突然减轻,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阴谋。但是朱邪执宜决定赌一把,赌的原因是他认为吐蕃人从开始就没有,现在更没有必要玩什么阴谋。挡在他们前面的吐蕃军已经有沙陀剩余的人多了。朱邪执宜勒马转身命令道:

“宰牛杀羊,饱餐一顿。”

沙咤利没有再说话,现在无论是战士还是部众,在炎热干旱的天气里逃命打仗快三十天,都是饥渴不堪,不饱餐一顿,对面好整以暇的一万吐蕃军真不一定能突得过去。

说不定,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顿饭了。不管是战士还是他们的妻儿老小,都这么想到。一个老人坐在胡杨树下,瑟瑟地拉起了二弦琴,没有人阻止他,战士们纷纷下马,有家眷的去看一看自己的妻儿。没有家眷的则坐在地上听着苍凉的琴声,一边防备吐蕃人的袭击。吐蕃人却并不着急,只要把路堵住,等后面的追兵上来,把沙陀人困在这里,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饿得连路也走不动,或者活活渴死。吐蕃勇士死的已经太多了。

牛羊的哀鸣变成了浓浓的肉香,同类的鲜血刺激着或者的牛羊的眼球,刺激他们发出焦灼不安的气息,不时地转身,踢踏着地面。

朱邪执宜来到自己的妻子身边,一把抱起七岁的儿子朱邪赤心,低声对自己的亲兵命令道:

“打起来后,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带着赤心突围去唐朝。”

这明白着是在交代后事了。朱邪执宜的妻子眼一热,却什么都流不出来。朱邪赤心攥着小拳头,道:

“阿爹,我不走,我是朱邪家的男人!”

朱邪执宜摸摸朱邪赤心的头,蹲下身子,将自己所佩的短刀解下来,给赤心佩上,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去自己的父亲那里了。

第四卷  初临天下  第八十一章  -  也是斩将夺旗

朱邪尽忠还在昏睡,除了背上中了一刀,他的胸前,手臂,大腿都受了伤,最严重的一处在胸前。守在朱邪尽忠身边的巫师看到朱邪执宜探询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只有看长生天的旨意了。”

朱邪执宜默默地看着自己昏迷中的父亲,脸上原本坚毅狠厉的神情已经不见了,此时的朱邪尽忠和一个熟睡中的普通老人没有任何区别。灼热的风缓缓吹过,朱邪执宜的头发早已汗结成了饼,还泛出了白色的盐渍。听着耳畔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哀吟,朱邪执宜突然有一种焦躁的情绪,想拿起刀乱舞一气。这是突然承担了部族责任之后的巨大压力带来的。朱邪执宜稳住情绪,缓缓向一口翻滚着白肉的大锅走去。

夜色渐渐降临,天色快要黑的时候,沙陀人结束了自己的晚饭,浓浓的肉香让疲惫的沙陀人恢复了元气。朱邪执宜命令士兵吹响牛角号,召集战士。他这是要乘夜突围了。

那时的人大都患有夜盲症,而且这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但是,沙陀部众还是按照朱邪执宜的要求准备好出发。按照朱邪执宜的要求,五百头犍牛被挑了出来,列在当前的五百铁骑后面,怪异的是这五百人几乎个个带伤。朱邪执宜对沙咤利说:

“沙咤利,部族的生死,就看你的了。你只管朝前突,后面交给我。”

沙咤利点点头,转身上马。朱邪执宜招手命令战士分开两侧,老人和男子在外,女子在内,孩子在最中间,跟在牛羊群的后面。朱邪执宜带五百人跟在沙咤利和一千头犍牛之后。

本来准备休息的吐蕃军也重新喧哗了起来,一队队士兵急匆匆从营帐中开出,高举着火把列阵,大营里点起了一堆堆牛粪,有夜盲眼的不只是沙陀士兵,急得吐蕃军官破口大骂。吐蕃大将驱马快行,虽然嘴里咕哝着沙陀想夜战突围也是死路一条,心里却着实着恼,骂朱邪尽忠不是东西,发誓要把朱邪尽忠的脑袋砍下来当成酒杯。他们还不知道朱邪尽忠已经重伤昏迷。

吐蕃的阵势还没有集结完毕,闷雷一样的声响已经在大地上响起。沙咤利带领自己的骑士们高举火把,向吐蕃的战阵冲了过来,散乱的箭雨在吐蕃军的阵前布起,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吐蕃大将看见那名传说中的喜欢斩将夺旗的沙陀猛将一身鲜红,一手横握狼牙棒,一手举火,威风凛凛地冲了过来,擒杀此人的赏格已经达到百金了。吐蕃的猩红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大将担心地抬头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左右,觉得现在放箭是对的。

沙咤利冲起来后,吐蕃人只觉得对方虽然不喊不叫,冲阵的马蹄声却越来越响,敲击大地有如地震山摇。快到阵前,吐蕃人终于隐约地发现不对劲了,对方前几排都举着火把,看上去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声音,后面也不应该还有那么大的火光。